无边落叶萧萧下完整版全文在线阅读

天阴沉沉的，寒假到了。这个季节是没什么鱼钓的。杨家岭的天空很小，大雁飞过也只是两串省略号的勾连，信是别指望它们来送的，它们连歇脚的兴趣都没有。打谷场上的草堆一人多高，很多堆呢，全村的牛指着这些草过冬。打谷场下坡往大队部去，走不远右边一排就是牛棚，十几间，松松垮垮的，一如西婆永远扎不稳的裤子，门都没有，也不见人偷牛。走近牛棚，一股子牛骚味扑鼻而来，牛儿伏在地上，对我们的到来并不觉得欣喜，这辈子也没啥可欣喜的，做牛做马，命！把牛牵出，拾掇一下牛圈，换上新的草料，饮牛去。小伙伴们骑上牛背，一路走一路高谈阔论，粗言秽语不断，与这莽莽大地应景；牛儿也不甘心闲着，把秽物一路抛洒，将野性美化天地。铜皮家的母牛是这里面的另类，举止优雅不屑流俗，一身雪白的牛毛在众多黑毛中牛立鸡群。可惜命不好，今年竟然得了病，人们拿着尖利的铁丝串上火球扎它的脚，它却不叫唤，只是静静躺着，一动不动。没多久就死了，被剥了皮卖肉。
同样没能熬过这个冬天的还有长庚。我听到他不行了的消息的时候吃了一惊，赶忙去到他低矮的家。门口早有木匠师傅在忙着，细小的棺材已见雏形，刨子的“咻咻”声清脆而悦耳。走进屋里，长庚平躺在竹床上，面色苍白如雪，目光散淡，不说话，似乎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我也不晓得他得的是什么病，小孩子嘛，问了大人也不会告知。我只是好奇的看着他，他眼珠转过来看看我，又回到无神的状态。我觉得没意思，也帮不了他什么，就走了。香秀家门口围着好多人，是不是有货郎来了？走近一看原来是打米泡（爆米花），对于这圆滚滚的铁锅我是心怀敬畏的，生怕它爆炸的时候伤着了自己，总是在爆开的时候远远的看，当它“砰”的一声魔术一般变出白卡卡的米泡的时候就都围了上去，还冒着热气，香甜香甜的。有小孩拿回去放在滚烫的麦芽糖稀里搅拌一下，从锅里铲出来趁热倒进洗净的抽屉盒子里，在用木板压实，四四方方的倒在八仙桌上，切成小块，装进半人高的坛子里，摇一摇，再装，直到摇不动了，用布垫上盖好防止走风。这就是孩子们一冬的零食了。还有苕角、豌豆、吹皮。可惜妈妈不在家，今年糖块是吃不到了，苕角也没有。眼看着青婆他们纷纷从家里拿来米排队打米泡，抑或抄着小手大嚼着糖块，我赶紧回家了。奶奶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叫我拿米去，我不说话，拿着家里的吹皮走过去，向他们展示我有，并且大吃起来。
脖子上有点凉。“下雪了！”有人说。我莫名的兴奋起来，望着午后灰蒙蒙的天，现在是下雪子，一粒一粒的绿豆般大小。落在衣服上，地面上，蹦蹦跳跳的，精灵一般。人类近乎本能的喜欢雪，喜欢银装素裹的世界，干净而纯洁，像涉事不深的处子，像刚落地的娃娃，无声的呢喃，放肆的瞪大眼。她的纯洁一扫大地的污浊，哪怕短暂，哪怕凄美，却蚀骨铭心。
傍晚时分雪下的越发大了，地上白了起来，屋顶的瓦片也不再死灰。天地都冷了，我们早早吃了饭，洗脸洗脚，睡觉。我却没有能睡着，眼睛睁着，耳朵支着。伯爷的呼吸均匀儿沉重。四周一片寂静。我似乎能听到雪花落到瓦片上的声音。然后又忍不住想起经常会想到的那个问题：东头的房子有没有关好？会不会有贼人进来？即便关好了贼人就不会揭开瓦片从屋顶进来吗？我越想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想。唉，脑壳痛！自己安慰自己，这么美的雪夜贼人大概是没有心思来的吧？就不怕路滑摔跤吗？嗯，可以安稳如梦了……
早上起来打开门，白茫茫一片，屋檐上的冰挂一尺长，奶奶反复叮嘱我要穿多点衣服。她现在吃的很少，脸色更显得忧郁了，也不哭了，只是叹气，不停的叹气，有时候眼睛盯着一个地方，很久很久！
太阳出来了，长庚死了。我们小伢都来看，靠着墙晒太阳。他姐姐秀英眼睛都哭肿了。棺材就摆在门口，黑乎乎的，长庚静静的躺在里面。他短暂的一生实在没有什么享受到什么快乐，但是起码自由吧。我突然很讨厌这种棺材，前面太突兀，像一张人脸，黑乎乎的颜色令人恐惧。很讨厌看到却又免不了要看到，人生有些东西真的躲不了，无论内心多么厌恶。我们几个小伢伴着墙，太阳暖融融的……有人突然笑了起来，接着我们跟着笑。
“有什么好笑的？”克凡恶狠狠的盯着我，我心里一震，哦，这种场合是不好笑的，我落寞的回家了，心里有些不平，为什么只盯着我呢？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