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无聊的暑期大结局
第一十八章 无聊的暑期大结局

字数: 4473更新时间: 2020-02-25

一天放学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我问:“爸爸呢?”
“你爹快死了!”妈妈冷冷的回答道。
一丝阴霾立刻笼罩我的心头。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又隐隐感到不安,内心的负罪感陡然袭上心头。同时我内心似乎隐隐约约对父母有一种不满,我说不清道不明,只能深藏于内心某个角落。
后来陆陆续续传来一些消息,说奶奶有一次担心我们大房那头的房门未关扶着凳子硬撑着挪过去关门,被惊飞的鸡干扰倒地,脱臼的股骨头刺破皮肤,肌肉坏死溃烂,都已经生蛆了,这种惨象令我不寒而栗,奶奶就这样硬生生疼死了。我的心突然很疼,那是我的奶奶,我的爹……
又听说我走了以后伯爷为了照顾奶奶把他的床搬到奶奶房间,用绳子系住奶奶的一只手,另一头套在自己手上,这样的话他虽然耳朵聋却可以准确的服侍奶奶的夜起。亏得他这么聪明,难得他这么孝顺。我的伯爷,现在家里只剩你一个人了,你可咋好?
一切由不得我,我只是一个11岁的小学生啊……
暑假到了,妈妈说:“军儿,冇得事去卖冰棍儿。你看邮电所的那个伢,是你同学吧?一天赚四五块钱呢!你反正放假冇得事,作业慢慢做,白天卖冰棍儿,晚上做作业。叫你正元舅爷跟你做一个箱子。”正元是供销社的,会木匠活儿,并不是我亲舅舅,我只有一个亲舅舅。
听到妈妈的话我心里很不情愿,虽然我喜欢吃冰棍儿,可是叫我卖还真不想。一则天气热,夏天温度高的时候有四十多度,别说卖东西,就是走几步都气喘的慌;二则我怕丑,没人的地方还好,人多的地方叫同学看到多没意思。妈妈说的邮电所那个伢就是我同学李人才,我觉得他还真是个人才,经常看到他背个绿色(这颜色一看就知道是邮政的)的小箱子叫卖,箱子实在太小,跟我以前用来取暖的麦乳精罐子差不离,挂在胸前贴着肚皮,不紧不慢的沿路走着,“卖冰棍儿,卖冰棍儿……”声音嘶哑的,像个病人。我觉得他不怕丑主要是因为他本来就长得丑。脸乌漆麻黑的,左边颧骨上还有一个疖子,像我们杨家岭村后那棵歪脖子柳树上的疙瘩。妈妈既然拿他做了榜样,我不拿出点实际行动来是不成的。我的第一个谋生器具很快做好了,不过做的有点大,装进去一个娃娃是没有丝毫压力的。妈妈的计划很伟大:一天进货五十根,每根进价三分,卖五分,一天就可以赚一块钱,一个月就是三十块左右,我爸一个月工资也就这个数吧。
“卖冰棍儿咯……”我们兄弟俩的吆喝声一开始还是蛮大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从公社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到东头,任凭我们两兄弟喊破喉咙,也没有什么人买。不要说买,人都看不到几个。树上的知了似乎想跟我们比试一下,扯破了喉咙叫着夏天,尖利的嗓音几乎能刺破耳膜。
“欸,买冰棍儿咯!”远处有人叫道。欣喜若狂,终归有生意了。我们屁颠屁颠跑过去,箱子带勒的肩膀生疼。跑近了,人呢?刚才说话的人哪去了?我们叫了几声,没有人应。有一户瓦房门口树下坐着两个年轻人,嘲弄的看着我们,不做声。
“不如我们……”望着又累又渴的弟弟,我点点头。打开箱子,手巾包裹着的冰棍儿已经有些软了,冰甜冰甜的味道真好,一口下去全身都凉快了。真羡慕那些在冰棍儿厂里上班的人,那里应该是全世界最凉快的地方了吧?又享受到清凉又有工资拿,舒服呀!可惜我不能找这样的舒服,因为冰棍儿卖不完回家是要挨骂的呢。
“要不我们去那边吧?”弟弟指了指我们读书的永固小学那边。说实话这里除了红桥公社以外周边我都不熟,哪里有村庄哪个村比较近我一概不知,凭直觉我知道那边应该有村庄,那就去呗!
随着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远我的内心也越来越忐忑,仅凭直觉还是靠不住啊,前面并没有看见村子,有一两个人走过,但是跟过去了那人又不见了,前面就是山,村庄在山那边吗?那里的人恶吗?要是欺负我们咋办?我望着大山犹豫了一阵,唉,还是不要去了,我打定主意往回走。弟弟又吃了一根冰棍儿。
“卖冰棍儿咯,卖冰棍儿咯……”我们有气无力的走在夕阳下,饥肠辘辘,心虚战胜了饥饿。冰棍儿连吃带融已经所剩无几,五十根冰棍儿卖出去才五根,眼见得夕阳落山人们扛着犁牵着牛晚归,我心里纳闷了,咋突然就有人了?刚才那么热的天咋就看不到?晚风拂面凉气袭人,很是舒服,我像败归的士兵,没有心思去欣赏与享受这些,内心的不安与离家的距离成反比,这一顿骂估计是少不了的。谁叫我没用呢?活该!
“哟,你们回来了?冰棍儿卖的么样?卖完了?”妈妈看到我们笑着说道。
“冇卖完?”我不好意思。
“快看”妈打开木箱子,“卖的差不多了 嘛。哄我!”妈开心的说。
“冇,只卖了五根。”我老老实实说。
“那哪么只剩五根?”
“化了,然后我们吃了。”
妈妈脸色立刻变了:“你们这是卖鬼的东西!全部自己吃了,你们这倒好,自己卖自己吃……”
“好了好了,先不说了,吃饭!”爸爸打圆场。
“吃屁?一分钱冇赚到还亏了一块多,全部塞到肚子里去了,冰棍儿都吃饱了,不要吃饭了。”
“欸,饭还是要吃的。做生意哪有不亏本的,明天再去卖。”
“还卖个屁,一块五呢,肉都可以买斤把了。”
“来来来,吃饭吃饭,先不说了。”
我们兄弟俩埋头吃着饭,心里不好受。钱是亏了,可这真的怨我们吗?又不是我们要去卖冰棍儿的,是你们叫的。没人买我们也没办法,谁不希望全部卖出去多赚点呢?
“我们这个伢儿啊,鬼用都冇得。你看人家邮电所那个伢儿,不晓得多会做生意!一天卖几趟。硬是敌人家一丫都敌不到!有么用?只会吃饭!”妈妈又在里面数落开了,拿我们跟别人比较是她的特长,她没有想过更多的孩子是不卖冰棍儿的,至于那个“邮电所的伢儿”是不是真卖了那么多、是不是真赚钱估计她也没有调查过,反正她看到了他卖冰棍儿,开篇一张图,其余都靠想。
“冇得法,我们就这个命,唉,说多了冇得用。”爸爸附和道。
“你多灌点儿猫尿就有用。老子不晓得造了么孽,嫁到你们韩家生了这么几个不争气的儿子。”
“嗨,老子喝点酒你也说,男人喝点酒有什么嘛?呵呵呵呵。”
听到爸爸笑我的心放松了些,我知道后面基本上没什么事了,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两天都是赔本赚吆喝。爸爸妈妈眼看指望我暑假赚钱彻底无望了,也就彻底死心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由着我玩去。崭新的木箱子就这样撂在一边我觉着可惜,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大太阳下抖嗓子的感觉,口干舌燥,喊破天无人应。我是亏本了,冰棍儿厂不知赚了没,刚走出计划经济的中国还很虚弱,老百姓舍不得也确实没钱消费。
那就钓鱼吧。这里不像老家,水塘是稀罕物,有一条几米宽的水沟横在马路边,甩一条鱼钩下去,半天不见鱼咬钩。卖冰棍儿我怕晒,钓鱼我却不怕。守了一天就钓了两条筷子长的黄丝角,鲫鱼竟然一条都没有!穷山恶水啊!爸爸也不让钓了。
“晒的乌漆麻黑,钓个鬼鱼,老老实实在屋里不行?再出去打断腿!”
晒黑不好么?什么道理?我很郁闷,却不敢违拗。不让钓鱼?好嘛,那就呆在家吧。可是热呀,无处不在的炎热令人烦躁不安。家里只有一台宝石花风扇,轮不到我们。咋办?玩水去!没有水塘有水龙头呀,食品的厨房里有一排,看到水龙头就勾起了我在甘肃的记忆了,一排水龙头够我盘上一天的。哗啦啦,真凉快啊。上善若水,水的温柔细腻让我感受到母性的美丽,那么亲切又那么陌生。那股清凉沁人心脾,有水的夏天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一天吃完中饭,整个食品站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午睡。我没有午睡的习惯,闲极无聊就到处逛。有太阳的地方不去,就在食品站里游荡。竟然逛到猪圈里来了。一股猪骚味,还好,不是太难闻。猪儿们都在睡觉,个别不安分的用鼻子拱着地板,想把水泥地板拱开恐怕不简单。看到我来以为是送饭的,有些猪躁动起来,嗡嗡了几声又失望的倒下去了。还有些猪看都不看,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似乎早就看出我这个不速之客只是打酱油的。猪圈旁边是几口大缸,到我胸口那么高,里面几口装了糠,外面两口是空的,粘着一些糠在内壁。我想当年司马光砸的缸也就这么大吧?不然一个人掉进去咋会出不来竟然要砸缸?再往里走有一道矮门,没有门扇的,走到门口竟然没有路,有一口水池,水很黑,估计杀猪的水都流向这里,很多水葫芦飘着,捞几棵上来,叶子摸着很舒服。据说这里有水獭,我看了许久也不见水獭上来。唉,气味太难闻,走吧。
于是溜达到门市部。大门敞着,柜台几块发黑的案板油乎乎的,几只苍蝇飞来飞去,一股子肉腥味。一排挂钩吊在半空,默默诉说着一个个血淋林的故事,地上几滴殷红的猪血,像围棋子一样散落着。
好像有鼾声,时大时小。循声而去,原来是栗叔叔,一块门板斜卧在门槛上,栗叔叔架着两腿躺在门板上,脑袋枕着双手,鼻子里均匀的打着呼噜。后门这里稍微有点风,还是热。我不出声,静静看着这汉子, 他腿毛又密又粗,猪鬃一般。我呆呆的看了一阵,忽然眉头一皱,顺手从一旁杂草丛生的菜地里扯下一根狗尾巴草,我瞟了栗叔叔一眼,还是鼾声不断。我将草悄悄从他宽大的短裤裤筒里伸了进去……
“唔……”栗叔叔翻了个身,没有睁眼,又睡了。
我不甘心,再来一次。
“你搞么事?啊!”栗叔叔抬起头,怒目圆睁。我转身便跑,比兔子还快。跑出大门外很远才停下来,喘着粗气,却发现栗叔叔并没有追上来,看来他并不想真打我。孩子时的我是多么狡猾啊。我得寸进尺,又拿着狗尾巴蹑手蹑脚的进去了。却发现栗叔叔已经不在那里了。奇怪,会去哪里呢?我满腹狐疑,不过这难不倒我,很快我便发现了他。原来栗叔叔躲进房间里睡去了,还反锁上门。我不甘休,扭门不着便去开窗,窗户竟然有齿,妈的。我急肿了,拇指粗的钢齿掰不开啊。我急中生智,这钢齿并不宽,也许可以钻进去。试试看!我先把头伸进去,没有什么阻碍。接着侧身往里挤,从肩膀到胸口,胸口慢慢挪过去了,嗯,万事大吉。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堪称完美。因为我是赤脚,下地的时候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由于怕栗叔叔惊醒无路可逃,我先把门扭开,留好后招。看着呼呼大睡的栗叔叔,我忍不住偷笑。然后伸出杀手锏——狗尾巴草,直通他的短裤裤筒,一戳,转身——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天衣无缝,绝了!后面传来栗叔叔的狼嚎:“看老子不打死你……”
一口气跑到街上,日头毒辣依旧。发哥的理发室空荡荡的,树荫下那张桌棋台孤零零摆在那里。发哥三十多岁,跟爸爸差不多年纪。平头,听爸爸妈妈说离婚了,没见过他的孩子。除了理发,桌棋也是他的,打一盘两角钱。中午天气热的时候没有生意,此时我们小孩打着玩不收钱。全红桥公社就他一个桌棋盘,即便如此也不见他有什么生意。
有一天中午我突然发现发哥侧面的供销社门前有很多人,这在平时是不多见的。我好奇的走过去,原来有个小孩过马路被手扶拖拉机轧死了。我走过去,有点怕。只见那个孩子约摸六七岁,打着赤膊,平躺在门板上,身上放了很多冰棍儿,眼睛自然的闭合着,像是睡着了,奇怪的是现场竟然没有人哭。难道他是一个人来红桥的?冰棍儿是肇事者放的?看着那些冰棍儿我突然觉得有点可惜,起码有一箱呢?我以前卖冰棍儿那么大的箱子。
“军儿,过来玩啊?”三表姐是供销社的售货员,远远的打招呼。我“嗯”了一声,不好意思的走开了。
家里的伙食越来越好,食堂的伙食却越来越差了,三菜一汤变成了一个菜,大家一起种菜浇菜的热闹场面再也看不到了。
“看电影咯!”好眨眼睛的杨叔叔又扛起了靠背椅子,悠哉游哉的向电影院走去,对于老婆孩子都在乡下的人们来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是令人羡慕的,当然,这也成了人们诟病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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