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观察日记(蒋悦赵衍初)章节在线阅读

                            蒋悦睁开了眼睛。
眼前现出一条大河，他正站在河堤的建筑里，建筑由红木构成，极具日式风情，铺面一列排开，门帘挡着，食物的香气飘了出来。挂着的灯笼发出温暖的黄光。蒋悦转头看向河面，河面也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原来上面漂浮着河灯。
这条河非常宽敞，河对面有一艘发光的大船正在渡客，缓缓驶来。
又是奇怪的梦，蒋悦心想。他沿着走廊向前走去，这些店虽然开着，却静悄悄的，不仅没有客人，恐怕连老板都不在。
正当蒋悦这么想，眼前突然现出一个身影，蒋悦被吓了一跳，那人挑了门帘从店里走出来，身穿青色长袍，身材挺拔，手里拿着折扇，脸上戴着一个……无脸男的面具。
蒋悦被这么随意的搭配震撼了。
“你怎么又变成小孩了？”
无脸男开口问道，蒋悦听这声音很熟悉，好像是现实之中认识的人……不对，是那条青龙！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他立马就能想起昨天梦见的那只龙，虽然只是梦，却如同在现实中经历了一样清晰，这个面具男的声音和青龙一模一样。
“喂，问你话呢。”面具男说起话来和他的扮相格格不入，有点痞痞的。
“啊？什么……”
“我说，你怎么老变成小孩？”
蒋悦听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和手，他穿着小时候的背心短裤，脚上是叮当猫的拖鞋，手指小小短短的，明显是小孩的手。
蒋悦有些疑惑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面颊软软的，面具男看着他震惊的模样乐了，道：“你才发现吗？你上次也是这个样子。”
小蒋悦又矮又瘦，不爱吃饭，时常在书包里背着许多课外书去上学，压得有些驼背。面具男走近了他，猛地用折扇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喝道：“腰挺直！”
蒋悦吓得立正，面具男凶了一下，看蒋悦被吓到的样子，又笑起来。蒋悦感觉被耍了，侧过身子贴着围栏，不让他碰他。
“生气了？小孩子真不好惹。”面具男止住了笑，他走过来站在蒋悦旁边，吊儿郎当地靠着围栏，像个古时候的纨绔，看着河面上闪闪发光的河灯。蒋悦比他矮了许多，他有些好奇他面具下面长什么样子，但他的面具遮得严严实实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喉结和一点点下颌线条。
“你不是喜欢千与千寻么？看我做得怎么样？”
蒋悦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随即才认出这个场景正是电影里主角误入的异世，二人所在的建筑是那条小吃街，远方的发光渡船应该载着满船的妖怪。
“很久以前看的电影了，做得不太像。”
蒋悦感觉太神奇了：“不……已经很厉害了，这是……这是梦吗？为什么你能做出这样的场景？”
面具男：“你觉得是梦吗？如果是你的梦，梦见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蒋悦：“我怎么可能连着两天梦见你？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梦。”
面具男：“既然是梦，那有什么不可能的。”
蒋悦语塞，两个人车轱辘来车轱辘去，面具男执意用梦来解释，那他也没办法，只是怎么会这样？蒋悦过往做的梦，要不就是和以前的回忆有关，要不就是自己潜意识的投射，从来没有一个梦让他感觉这么陌生，梦里的人也不会像眼前这个人一样，完全有自己的想法。
“好了，不遛你了。”面具男见蒋悦一脸纠结，继续道：“这是我的灵境。”
“什么？”
面具男：“灵境，就是我意识的结界，所有的场景都是我用意识搭建的，你看。”他手里的折扇指着河面，向上一挥，河面上漂浮的河灯顿时随着他的指挥升了起来，折扇一偏，那些河灯便排着队，朝蒋悦飞过来。
河灯围着蒋悦绕圈，蒋悦托了一盏放在手上，澄澈的眼睛映着火光，面具男折扇又一挥，河灯又排好了队回去了，蒋悦手上的河灯呆了一会儿，发现同伴们已经跑了，慌里慌张地飞出去追上队尾，它们组成一条小小的光带，落回了河面上。
“所以这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蒋悦一脸不可思议。
“是意识，你的意识和我的意识共存于此，这里是我的灵境，场景都是我构造的，但你的存在也会影响这个灵境。”他示意蒋悦抬头看，蒋悦只看到无星无月的夜空，什么也没有。
“阴天，就是你对这个灵境带来的影响。”
“为什么？”
“仔细想想，你来到这里之前，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面具男的声音一下子远去，狂风，乌云，负面情绪，过往的记忆向蒋悦涌来，去学校报道的这一天，学校主任对他说：“因为蒋同学的尾巴……”
学校录取了他，又拒收了他。
一滴水珠落在蒋悦鼻尖上，冰凉的触感把他拉回来，四周开始下起小雨，河灯们纷纷灭了。
“所以我说你这样不行。”
面具男朝蒋悦摇了摇头，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到一个食店前，挑了布帘坐进去，店里空无一人，结构有点像日本的拉面店，中间是料理台，外面是客人吃饭的地方。
蒋悦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面具男径直取了台上两碗热腾腾的拉面，一人一碗放在前面，道：
“吃吗？吃完变猪，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蒋悦明明心情十分低落，却一下子被他逗笑。面具男从筷子筒抽了两双筷子，将其中一双递给他，蒋悦拿了筷子，有些犹豫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拉面，面汤清澈，上面盖着肉排和香菇，撒着葱花，卖相让人极有食欲。面具男见小孩一脸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样，暗地里被萌了一下，又道：
“逗你的，吃吧。”
说罢，他十分自然将面具往上推，露出嘴来吃面，面具仍挡住他的眉眼和鼻子，蒋悦偷偷地打量他，只觉得十分熟悉，却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
既然他已经先吃了，蒋悦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开始吃面，面味道极好，两个人并肩坐在灵境的拉面馆里，唏哩呼噜地吃面，嗦面嗦得鼻尖冒汗。蒋悦把面吃完，抬起碗仰脖子把汤喝了个干净，热腾腾地呼了口气，将碗放下。
蒋悦擦了擦嘴，突然看见一个小小的猪鼻子从料理台那边冒出来，哼哼唧唧地嗅来嗅去，蒋悦吓得叫了一声，那个猪鼻子反被蒋悦吓得缩回去，过了半晌，两个猪蹄搭上台，一只白色的小猪探出头来。
蒋悦：“……”
那猪似乎是被食物的香气吸引而来的，个头还没有盛拉面的大碗大，围着碗绕了几圈，终于忍不住抬起前蹄搭住碗沿，抽着鼻子继续闻来闻去。
“啪”地一下，碗被这只小猪掀了个底朝天，把整只猪倒扣进去。
猪在里面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蒋悦：“………………”
他颤抖着指着那扣住猪的碗：“这这这是什么？”
面具男对猪毫无怜悯之心，面无表情道：“之前吃了这里的拉面的小孩。”
蒋悦石化，夜雨轰地下了道雷，狂风掀了布帘，差点把面具男的面具吹走，面具男抓住面具，好像受不了蒋悦这种翻车鱼性格，有些抓狂道：“骗你的！那是一只当康！”
五分钟后，蒋悦才相信当康不是人变的，这里的东西吃了也不会变成猪，镇定了一点。当康似乎十分忌惮面具男，离他远远的，趴在桌子上吭哧吭哧地吃蒋悦给他拿的一碟紫菜。
面具男：“当康是瑞兽，招好运的，要不给你养了吧，反正老子是不想养了。”
当康猪似乎听得懂人话，百忙抽空对着面具男嚎了几声表示抗议，它吃完了紫菜，顺从如流地爬到蒋悦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窝着睡了，像个热乎乎的暖水袋一样，蒋悦怕吵醒它，顿时不敢动了。
面具男：“不用惯着他，老子不知道被他害得多惨……”他又看蒋悦挺喜欢当康的，改口道：“不玩了，说正事。”
蒋悦：“嗯？”
面具男：“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捋一遍给我听。”
蒋悦沉默了一下，将今天被学校劝退的事叙述了一遍，他犹豫了一下，又把自己当时心中浮现的那个可怕的念头说了出来。
“嗯……你觉得很不公平，所以才会那样想。”
蒋悦点点头：“但我知道……我知道他们虽然有错，但不至于去死。只是因为没有尾巴就让我退学，这太过分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我遇到一个对我很好的同学，他也没有尾巴……”蒋悦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不对。
如果学校因为蒋悦没有尾巴就把他劝退，为什么赵衍初却能顺利报道？难道因为赵衍初的分数比他高吗？这完全不合理，蒋悦感觉被针对了。
面具男听了蒋悦的回答，莫名有些嘚瑟，他没察觉到蒋悦的异样，开口道：“想发泄一下么？”
未待蒋悦有反应，拉面馆的后厨的帘子掀了，钻出来一个人，蒋悦一看毛都炸了，那人正是今天劝退他的主任！
面具男：“是不是不爽他？不要压抑自己！揍他！”
主任仍是今天的装束，一脸为难，满头大汗，蒋悦抿着嘴唇看着他，面具男还在旁边煽风点火，他手一挥，台子上出现了一排热腾腾的拉面，道：“来！泼他！”
蒋悦看着不住擦汗的主任，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
面具男见蒋悦没动手，挠了挠头，又道：“都这样了你还不想揍主任啊？那你自己说吧，想揍谁，今天一定让你出出气。”
“……赵衍初。”蒋悦喃喃道。
“啊？？？”面具男一副震惊到面具都要裂掉的模样：“为啥啊？？他对你不好吗？”蒋悦却又不说话了，面具男兀自震惊心碎了一会儿，委屈道：“好吧，今天你最大了。”
他手又一挥，主任像得了赦令一样迈着小碎步走了，取而代之的是赵衍初掀了帘从后厨出来。他的装束却和蒋悦看过的不同，穿着合身的白衬衫，系着黑色围裙，戴了个眼镜，手里拿着菜单和笔，显得文质彬彬的。
“嗯哼，我给他换了个皮肤，新风格。”面具男道。
变出来的赵衍初朝蒋悦微笑，面具男在一旁道：“这样帅你也想揍，不能够吧，多好的小伙。”
蒋悦心里一直被“为什么同样没有尾巴赵衍初就能入学而自己就要被劝退”这个问题堵着，在灵境里看到赵衍初，两相对比，心里才明白同样是没有尾巴，赵衍初也比自己优秀得多。
成绩比自己好，性格也比自己好，同样是会被别人嘲笑的无尾，赵衍初活得比他舒展多了，他从来没有因此缺乏自信，和蒋悦一样活得战战兢兢，赵衍初应该会把拿这种事针对他的人通通都揍飞。
所以他过得顺利有什么不应该的？何况他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又凭什么在他身上置气？
蒋悦看了一会那个打工制服版的赵衍初，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哎？心疼了吧？我就说嘛……”面具男似乎松了口气，又凑过来道：“小孩儿？到底为什么要揍他啊？”
赵衍初被解放，彬彬有礼地端了几样小点心给蒋悦吃，蒋悦看他在里面转来转去，道：“是我太自私了。”
他把刚才心里的想法朝面具男说了一下，面具男一时语塞，咕哝道：“确实欠打……”
好像不想让这个赵衍初再烦着蒋悦，他手指一动，赵衍初自动离开了料理台，挑了门帘进了后厨，消失了。
“蒋悦，你知道你为什么在我的灵境里，一直是个小孩吗？”面具男突然正经道。
蒋悦：“嗯？我不知道。”
面具男：“因为你想抹杀掉这个时候的自己，这成为了你强烈的执念。”
蒋悦一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心，那是他五岁时的衣服，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母亲刚刚去世，他的尾巴久久没有长出来，看来以后也不会长了。村里人传他克死了他妈，他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死”的念头。
蒋悦：“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妈妈没走，或者我的尾巴在这个时候长出来的，我是不是能过得好一点。”
面具男：“你很想要尾巴么？”
这个问题对蒋悦来说简直不用思考，他答道：“废话，那当然，至少我能去上大学。”
面具男将折扇啪地扔到筷子筒里，又稳又准，无脸男的面具看不出情绪：“如果我和你说，有尾巴的你未必比现在好受呢？说不定没有尾巴对你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蒋悦的眉头皱起来，道：“照你这么说，如果有得选，我要选没有尾巴，然后不上大学去打工么？你不是我，你没办法理解这种心情的。”
面具男：“所以你想要尾巴，并且愿意承担一切风险。”
蒋悦：“对，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面具男站起身来，道：“我清楚了，给你推荐几本书吧。”他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一样变出纸和笔，唰唰几笔写完递给他，蒋悦一头雾水地接过来一看：
《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情绪自控力》、《别让小情绪害了你》……《安徒生童话》、《阿尼陀佛么么哒》
蒋悦拿着书单：？？？
面具男挠了挠头，道：“其实你已经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了，就是条件比较苛刻……不说了，这些书你挑着看看，心情不好可以多去运动一下，有事不要自己憋着，多和我……和小赵倾述，懂吗？”他拍了拍蒋悦的肩，蒋悦一脸茫然。
“总之就是修身养性，懂吧？别的不用担心了，搞得定的。”说罢，他弹了一下蒋悦的额头，低声道：“呆头愣脑的。”
不知道为什么，蒋悦觉得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却十分为他着想，就像哥哥宠爱弟弟一样，有种“我罩着你”的感觉，让人很有安全感。
这时候，整条街的灯笼渐渐暗了，面具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挑了门帘出去，蒋悦看到河对面的大船已经停渡，船上灯火尽数熄灭，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黑色剪影，面具男道：
“打烊了，走吧。”
他话音刚落，灵境陷入黑暗，只余他的声音：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