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昨日如死]——长生劫全文章节免费阅读

　　薛洋抬头，看向端坐在他对面的晓星尘，却见他也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向嘴毒的薛洋像是哑了嗓子，不知该从何说起，半响，终于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晓星尘呆了一瞬，星眸微沉，站起身，道：“你既已恢复了记忆，那我便送你去奈何桥，投胎转世吧。”

　　薛洋却摇了摇头，道：“晓星尘，你……可恨我？”

　　言语间带了些隐隐约约的期待。

　　可确听见了一声淡漠而冷冽的声音——

　　“恨。”

　　晓星尘听薛洋如此问起，千万年前早已被他遗忘在心底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眸中有痛色一闪而过。

　　忆起自己刚出山时，风华正茂，与子琛共客兰陵，日日观繁花似锦，夜夜除妖魔鬼怪， 尚能满堂花醉三千客，亦可一剑霜寒十四州。 一长剑，一拂尘， 持道义，行世路，除奸邪，得美名“明月清风，傲雪凌霜”。

　　是何等风光肆意，何等令人羡艳，

　　终究看不破世事无常，到底敌不过命运狰狞。

　　明月不再，清风不渡，傲雪有骨，凌霜终化。

　　到头来，落得个人世间干干净净，一场殇话为谁知？

　　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

　　天翻地覆。

　　“……”

　　晓星尘答得利利落落，干干净净，半点犹豫也无。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却足矣击碎薛洋所有的幻想。

　　薛洋垂下眼帘，虽在意料之中，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就像濒临死亡的人，努力抓住最后一丝光芒。

　　可惜，这丝光终究不属于他，他只配躺在地狱里，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薛洋勾起一个嗜血的笑容，神情中带着隐隐的疯狂，眼中的原本纯粹的光泽，倾数消失。

　　那些已经逝去的记忆，已经不知被汹涌的岁月长河冲出了多远，就算它们留下的微小痕迹，也已经被冲淡，或化为乌有，千万年的岁月，不仅仅消磨了他的记忆，还抹平了他身上暴戾的本性。但现在，所有遗忘的伤痕都被重新撕裂，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之中，使薛洋刹那间又恢复了为人时的残暴性格。

　　薛洋漫不经心勾了勾唇，眼尾带了三分薄凉的戾气，道：“既然如此，不知晓星尘道长您又是为何要又要来找我？难不成是过了千万年，您依然觉得不解气，想要再杀我一次，让我彻底灰飞烟灭？”

　　晓星尘皱眉，道：“你已在此处赎了一万六千年的罪，罪已赎清，你便可离开此处了。而我作为地府阴差，自是要送你去投胎转世的。

　　“我只是想……”

　　晓星尘垂下眼帘，我只是想要渡你罢了……

　　尽管再怎么恨你，却还是不忍你就此堕落。

　　薛洋何其玲珑心思，揣摩眼前人的心思在活着的时候便已炉火纯青，倾刻便猜出了晓星尘在想些什么，嗤笑道：“渡我？阴差大人，您可真是……一如既往地悲天悯人。”薛洋本想说“自以为是”，但话到嘴边硬生生变成了“悲天悯人”

　　薛洋道：“不过……阴差大人，您生前拼了命的济世救人，与死神抢人命，死后却在地府当差，为地府收割人命？

　　“这就是清风明月的晓星尘道长所坚持的道义么？当真是好一个正人君子啊～”

　　他虽然张口闭口都用了敬辞，但言语间却丝毫不掩其嘲讽之意。

　　晓星尘几乎是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微微抿唇。很明显，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晓星尘的魂魄不全，不能入轮回，只能留在地府当职，他虽无奈，但也只能尽己所能渡化他人魂魄，不似其他阴差那般滥用职权，随随便便夺取他人性命。

　　薛洋这人向来恶毒，以戳人痛处为乐，及其热衷于虐杀，义城的那两年没少折腾晓星尘。

　　薛洋分明知道晓星尘这么做有莫大苦衷，并从未滥用过职权，却还是要说出来刺激他。

　　薛洋看着晓星尘陷入回忆的痛苦模样，却没有以往兴奋的快感，反到是担忧和心疼居多。

　　晓星尘……

　　薛洋微微一愣，随后心中后悔不已。他怎么就忘了，自己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晓星尘早已被自己毁了，如今自己竟还要再毁他一次么？！

　　薛洋狠狠打了自己一掌。

　　真特么混蛋。

　　如是想着，薛洋眼中的嚣张微微收敛，说出的话却依然是阴阳怪气的，他冷嘲道：“我是个恶人，亦是您的仇人，我就因该呆在那阴沟旮旯里，永世不得超生，哪能让您费心度我？小人诚惶诚恐，怕会脏了阴差大人您的手，届时您又该说我恶心了。”

　　说到最后一句，薛洋的语气中罕见地带了几分真心实意。

　　薛洋刚恢复记忆时，看见晓星尘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想要避开他。

　　因为自己……不配。

　　他怕自己的白月光、他奉为天神的人儿再一次毁在自己的手里，怕污浊不堪的自己，浑身戾气会脏了、惊了那人，教他下一刻再度魂飞魄散。

　　他在害怕。

　　他薛洋一把降灾横扫三界，何时怕过那些所谓的正道之士？

　　如今却被兜头一盆俗世情爱浇得心头大乱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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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洋暗暗骂了自己一声。

　　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晓星尘没有注意到他言语间的异样，也没注意过他称谓的改变，只是微微疑道：“既知自己做错了，何不投胎从头再来，做个善人？”

　　薛洋轻轻抚上晓星尘的脸，语气甜腻道：“阴差大人，我不想投胎。”

　　嘴上如此说着，心中却一阵悸动，带着一种莫名的感激。

　　他失去他太久了。

　　所以他若是能得到他的一点点关注，一点点温情的施舍，怨憎也好，可怜也罢，他也甘之如饴。

　　晓星尘微微不解，道：“为何？”

　　因为我不想再忘了你啊，我的道长。

　　你是我奢望了多久而又遥不可及的光啊……

　　怎么可能就此忘了你？

　　但薛洋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低声笑道：“您又如何能保证，我转世后，不会为恶？我记得阴差是不能改动凡人的命运的，况且我薛洋，注定是个恶人。”

　　晓星尘一时无语凝塞，半响才极轻极轻地说了一个字，轻到几乎化进漫漫红尘中过境的微风里，消失不见。

　　“不……”

　　不是这样的，你也曾是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孩子，眼底也曾澄澈干净像是装着一捧星星，你也曾为一盘点心而心满意足笑逐颜开，也曾眉眼清明童真无邪……

　　你曾也是个多么美好的人。

　　只是世界遗弃了你，你也选择了遗弃世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