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东西都在发霉整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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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3012更新时间: 2020-05-03

  在夕阳中,祁江岳慢慢地向镇里的招待所走去。他其实不常抽烟,只是这小镇里的招待所没有空调只有电扇,天气又闷热。他待得乏了,才想去抽一口烟醒醒神。
  这大前门有种酸涩的气味,甚至还带着一点陈年的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长水镇没有什么活力,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在发霉。
  刚刚那个小卖部里的小女孩不知怎的忽然跳进他的脑海。她是玲珑而精致的,可也照样逃不开随着这个镇子腐朽的命运。只是她自己看起来好像有点不甘心的样子。
  那股又自卑又倔强的劲儿不知哪里戳中了他,让她的脸在他的心里轮转了几圈,才抛到脑后。
  
  抽了几口之后,他不愿再忍耐,把烟摁灭,整包丢进了垃圾桶。不过是只有三元钱的便宜货,就当体验人生了。
  铃声响起,他拿出手机,是周文君。
  他在电话里向妈妈报备过一切都好后,耐心地听她唠叨着长水镇的人际关系。
  这长水镇,他只在很小时来过一两次,自从爷爷去世后,他就再没来过这里,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这次官司里挑事的主要是他二叔和三叔一家,更明确的说,是他二叔家的表哥和三叔家的两个表姐。本来他家里和他大姑家里都不缺这个钱,就分到的这几万块钱,甚至还不够他爸一个月的工资。
  可周文君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那周德强以前找她这个姑姑要钱时死皮赖脸,好言好气,到了分拆迁款时倒是翻脸不认人,直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人不配继承家产,一分都不给她和她大姐。说实在的,对她来说分多分少本无所谓,哪怕给她个万八千的留个念想,只要这些穷亲戚好好和她说,她也不介意多分给他们一些就当扶贫。
  可这几个人不知受了谁的唆使,态度竟无比强横。她看不惯他们小人得志的样子,拒不签字放弃遗产。这几个蠢的竟将她和大姐一家告上了法庭,还以她们俩十几年来没给爸爸花骨灰储存费为由,给她们扣了个不孝的屎盆子。
  真是没理搅三分!那骨灰储存费不过一年三十块钱,给爸看病时,她可花了几万块也没皱一下眉头。
  
  既然这些不懂法没文化的蠢货送上门来,她也就不介意多拿个几万气气他们。她本想亲自来法庭看看这些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可公司忽然派她出一个月的公差,而她老公是教育部的副部长,去那里搅和算怎么回事呢?
  正好在美国读书的祁江岳暑假回国,闲得无事,说愿意跑一趟,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少天。
  周文君说好,最后不管拿回来多少钱都给他花着玩。
  
  这也是祁江岳为什么会在长水镇的原因了。他打算最后给表哥表姐们一次机会,去看看他们的态度。如果还是这般强硬,那也就别怪他在法院宣判后,一分也不多给他们留了。
  他宁可拿这些钱去请本科班、高中班、初中班乃至小学的所有同学吃香格里拉,唱K,泡吧,挥霍得一干二净。
  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他想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能就为了这两三万块钱连一点点亲情都不顾了。说得更难听些,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他低下头,看着在泥土里钻动的蚯蚓,流露出有点恶意的目光。
  饶是做了多少经济学研究,学了多少理论,他也不能明白:贫穷是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变成蛆虫的吗?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顺着周文君给的地址去找周德强。
  那是一个破旧的小平房,旁边的垃圾桶里传来一阵阵恶臭,上面落着的,扑着的,飞着的,是密密麻麻的蝇虫。门口还有清理不及时留下的陈年呕吐物。
  他开始怀疑这里是否真的住着人。
  
  祁江岳艰难地寻找着落脚之处,犹豫地看了眼锈迹斑斑的铁门,掏出纸巾擦了擦,才曲起他那矜贵的手指,扣了下去。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响彻寂静的街道,他忽然觉得有点尴尬,自己好像是高利贷里那些起早贪黑讨债的人。
  到底脸皮薄,他等了一分钟,又硬着头皮敲了几下,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您找谁呀?”门内传来模糊的,年轻女孩的声音。
  他略提高嗓音,字正腔圆道:“我找周德强。”
  
  警惕的女孩这才打开门,露出苍白的小脸。
  祁江岳愣住了,他认出了她。
  是那天小卖部里那个卖给他香烟的女孩。
  
  周薇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遇到他。
  这样的人怎么会来敲他家的门呢?他穿着擦得锃亮的皮鞋,卡其色的西裤,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上甚至还打着领带,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他比初见时看起来更成熟,也更严肃。
  这样的他,与这周围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甚至开始希望他没有认出自己。
  他会是外地过来讨债的吗?可周徳强也不过是在镇子上,最多是县里去赌一赌……
  
  看出她的疑惑,祁江岳主动自报家门:“你就是表哥的女儿吧?我是你五奶奶的儿子,祁江岳。江水的江,山岳的岳。你大概应该叫我小叔叔。“
  周薇何等聪明,几乎是在他说出“五奶奶“的时候,她就大致猜到了祁江岳的来意。
  如果说刚刚只是尴尬,那么此刻,她的自尊便几乎被扔在尘埃里,踏成粉末。
  
  她对周德强嚷嚷着要打官司的事情一早就知道,只是……来得怎么会是他?
  祁江岳此时也很尴尬,在女孩眼神一变的时候,他就明白,此刻的他们站在对立面了。只是看着她清秀苍白的面容,他心底有些软,终究无法把她和令人恶心的表哥表姐们归为一类。他还是眼前这个女孩的长辈,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同她相处。
  
  幸好女孩没让他为难,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周薇让他退后一步,她迈出门槛,把门锁好,带着他去找周德强。
  周薇似乎对这样的场景已是习以为常,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巷子,一言不发。这里远没有帝都考究,除了几条铺着沥青的大路,剩下的小道都凹凸不平,沙土中藏着尖利的石子,还有随处可见的,畜类和禽类的排泄物。
  祁江岳注意到,她尽量挑着干净平整的地方带他走,就好像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仅剩不多的自尊,每一步都不愿沾染上什么脏污。
  可是有什么用呢?周薇常常觉得,她的生活便是脏污本身,从来没有过粉饰的余地。但是,如果连这点可笑的坚持都放弃,她的人生将彻底失去意义。
  
  郁郁葱葱的大榕树下,摆着一个木制的方桌,上面散落着几张扑克牌,大部分的牌都掉到地上,落着一层土。几瓶雪花啤酒的瓶子歪斜地倒在地上,淌出的酒液浸湿了几张牌纸。几个汉子坐在小马扎上,向前趴在桌子上此起彼伏地打鼾。他们都穿着汗衫或是大背心,身上弥散着熏人的酒气,手臂上满是红肿的,蚊虫叮咬过的痕迹,显然是一夜未归。
  周薇踮着脚走过去,戳了戳其中一个穿着破了一个洞的背心的男人,说有人找。
  周德强睡得死沉死沉的,毫无反应。倒是旁边一个谢了顶的男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斜着眼觑她,露出一口大黄牙,嘴一张就喷出一股大蒜和酒臭的气息。
  周薇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向后移了一小步。那人却一把抓住她纤细皓白的手腕,猛地一拽。周薇不察,趔趄了一下,几乎跌进他的怀里。
  那男人摸着她生了一层薄茧的小手,嘿嘿地笑了几声,含混不清地说道:“你老子已经欠了我三千块了,你替他还呗……”
  
  祁江岳见势不对,三两步走过去,狠狠扒开了男人的手,将他推到一旁。那男人径直摔了个狗啃泥,啐出口里的沙土,就想教训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子。可当他抬头看到祁江岳的身高和体格时,就如同哑了火的炮仗,只敢小声骂骂咧咧地说周德强家的小野种这么早就找到了奸夫,真像她那个婊 子娘。
  祁江岳被这一切恶心透了,狠戾地瞟了那男人一眼。男人几乎被这凉凉的一眼钉在原地,不甘不愿地熄了声。
  周薇被他拉着手腕,离开这个地方。只见他站在一丛满天星前,深吸了几口溢着花香的空气,脸色才正常起来。祁江岳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拉着这个小女孩的手,赶紧放开,却见她细弱苍白的手腕上已经出现了一圈红痕,分外显眼。只不知这痕迹究竟是他的杰作,还是属于那个恶心的男人。
  
  周薇小声对他道谢。祁江岳打量着她的脸。
  她的眼里没有泪迹,努力作出一副冷漠而倔强的样子,可她的身体分明仍在因恐惧而颤抖。
  祁江岳收回自己怜悯的目光,不去戳穿她,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小女孩生在这种家庭,真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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