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层层堆叠的浅金帐幔里,一小截莹白的皓腕露了出来,只见那素手轻轻向上一挑,帐帷底下的芙蓉面便露了出来。 虞昭阖着眼轻声呢喃:“怀玉,进来替我洗漱吧。”一幅睡意未醒的模样。 昨夜傅止渊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她没有接话,饭桌间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但随后傅止渊便状若无恙地提起了别的话题,虞昭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这事便算过去了,可那厮却在晚间不消停,抱着她不放,细细亲吻她的脸颊、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耐着性子问他怎么了,那暴君却不说话,只逮着她亲。 亲着亲着,虞昭睡着了…… “娘娘。”怀玉掀开帐幔,唤了虞昭一声。 虞昭乱飘的思绪终于回神,目光慢慢定格在了怀玉秀气温柔的脸上。她胡乱地点了点头,由着怀玉将她拉了起来,按部就班地洗漱、穿衣、束发。 穿衣服时,虞昭顿了一顿,“挑件温柔大气些儿的吧。” 今日,还是要去慈宁宫一趟。 她终于知道昨日孙嬷嬷的话怪异在何处了。 ——“太后性子寡淡,不喜吵闹,陛下便命旁人不许经常叨扰,免得扰了太后清静。” 据她所知,虞凤儿分明不是什么寡淡的性子,相反极爱热闹,既然如此,又怎会自请前去礼佛?这样看来,所谓的“陛下因为太后喜静而不准旁人多加打扰”的消息,恐怕也另有隐情。 那暴君昨天晚上的态度更是验证了这一点。 皇帝和太后,根本不像外人所看见的那般关系融洽。 除了探听一些暴君的消息,看能不能寻到上辈子虞家被抄的蛛丝马迹以外,虞昭去慈宁宫还有一个目的……她想借此机会试探试探暴君对她的底线。 若是她不顾昨晚暴君的态度,执意去了慈宁宫见太后,会如何? 她总觉得,暴君对她的好,好得有些不正常。 - 御书房。 一身黑衣大氅的暗卫统领从拐角处阔步走了进来,在书案前跪下,“禀圣上,皇后娘娘带着几个丫鬟,往慈宁宫方向去了。” 傅止渊御批奏折的朱笔一顿。 好半晌,那跪在地上的暗卫统领都没等来自己主子的声音。 他不由得出声:“圣上,您……” 拿着朱笔的男人视线淡淡瞥了过来,只一个眼神,暗卫统领便噤了声。 他犯了忌讳了,主子向来不许旁人对他的事情多加置喙,事关这位皇后娘娘,更甚。上月暗一不过提了一句“暗卫调去保护一个女子,会不会有些浪费了”,主子便将他罚去了刑堂,将暗二调了上来。 思及此,他连忙低头请罪:“臣逾越了。” 傅止渊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放下朱笔。 殿内点着的烛火影影绰绰地铺在这位年轻帝王的脸上,半边身子陷在光影里,半边却隐在了黑暗中。半明半暗中,没人能看得懂他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也猜不透这位帝王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暗卫统领听到才从上方传来的嗓音:“罢了,让皇后去吧。” “你们仍潜伏在她身边,记住,保护好皇后。” “是!” 暗卫统领垂头,跪地领命。 他正要站起身告退,上方的帝王却出声叫住了他,“慢着,” 傅止渊看着面前的虚空某处,神色不变,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似浸了数冬的寒意,“去查一个叫苏宴的人,查得越细越好。” “若是这件事做不好,暗卫司,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暗卫统领神色一凛,圣上从未说过如此重的话…… “是!” 他当即领命,一个闪身离开了御书房。 苏宴此人,他保证查得细细的,这可是踩在刀尖上、拴着脑袋的差事啊…… 傅止渊拿起朱笔继续批着奏折。 他可以纵容虞昭做任何事,却决不能容忍她再次喜欢上苏宴。如果已经喜欢上了,那便将他拔除,不留一点痕迹。 危险的因素,就应该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 木制的奏折上,缓缓落下了一个红叉,笔力遒劲,入木三分。 - 虞昭坐在凤舆上,由着宫人抬着她穿过重重宫墙,最终落在一派肃穆庄重的慈宁宫前。 她扶着怀玉的小臂下了地。 宫前负责扫洒的宫人见了虞昭,纷纷跪下来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早有小太监跑进去禀告了太后,虞昭立在殿门前,抬手让他们起身。 片刻后,虞昭连同怀玉、孙嬷嬷三人,被请进了慈宁宫正殿。 虞昭本以为那引路的嬷嬷会带她们在正殿处停下,却不曾想,那嬷嬷对着她们行了一礼,又领着她们过了正殿,最后停在了一间佛香缭绕的偏殿处。 嬷嬷在门外恭声禀告:“太后,皇后娘娘来了。” 门内一直敲击着的木鱼声停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嬷嬷,将她们迎进来吧。” 引路嬷嬷推开屋门,躬身,“娘娘,请。” 虞昭的视线朝内望去。 只见満室寡淡的光线中,一身穿灰衣的中年妇人背对着她们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是高大的佛祖金身塑像。妇人装扮清简素雅,只头上带了一只碧绿玉簪,除此之外再无饰物。 虞昭的眸子微微讶异地张大。 她万万没想到,一国的太后会穿得如此素净。 虞凤儿听见门口的响动,没有回头,只是淡声道:“是皇后啊,哀家今日是专门定来礼佛的日子,恐怕不能起身招待皇后了。” 虞昭连忙行礼,“儿臣参见母后,是儿臣来的时机不对,打扰母后了。” 妇人轻轻“嗯”了一声。 “是个好孩子,渊儿有你陪着,哀家放心不少。” 虞昭的眉慢慢蹙了起来。 不太对劲。 太后说的话,不太对劲。 她与皇帝的关系明明不好,眼下却为何要装作一副慈母的模样同她说话? 虞昭头绪尚未理清,虞凤儿就又说话了。 “皇后人美心善,或许,是个有佛缘的孩子。” “皇后啊,愿不愿意同哀家一同跪在此处,诵经念佛?我们俩也好聊聊天。” 虞昭稍愣,一时不知道这太后要做些什么。 她柔顺地应了声“是”。 宫嬷铺了个蒲团在虞凤儿身旁,虞昭上前去,跪坐在了她旁边。 近前了,虞昭才看见这太后一直阖着的双目。原来方才同她们说话时,这太后的眼睛一直未曾睁开。 似是察觉到虞昭的视线,虞凤儿说话了。 她将佛堂里的宮婢宫嬷都挥退了出去,“哀家要和皇后诚心诵经,你们杵在这里,是会打扰到我们的。” 虞昭迟疑片刻,也挥挥手,将怀玉和孙嬷嬷两人挥退了出去。 一时间,偏殿的佛堂里,便只剩下了虞昭和太后两人。 虞凤儿阖着双目,拨动佛珠在念经。她似是完全忘记了旁边跪着的虞昭,只虔诚地念经了。 虞昭没有说话。 缭绕的檀香充盈在鼻端,佛堂里只有虞凤儿小声诵经的声响,气氛安宁。 不久,虞凤儿诵经的声音停了,她睁开了双目,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看向了虞昭,面上的笑容十分慈和,“多年不见,昭儿,连你的姑姑也不认了吗?” 虞昭似刚刚反应过来,一双眸子含着羞怯,“太后,您……” “这里已没有旁人,你我二人不必拘礼,只管以姑侄之礼相待便是。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还能遇见娘家人,哀家……哀家日后也算死而无憾了。”说着说着,虞凤儿的眼里便渗出了泪水,语带哽咽。 如同一位爱护幼辈的慈爱长辈。 虞昭闻言也是一幅被打动了的模样,她拿袖子小小地擦擦眼,眼尾登时泅开一片薄红,显得更为无助可怜。 她轻轻揪住了虞凤儿的一片衣角,“姑姑,您方才那般严肃,昭儿、昭儿还以为姑姑不愿认我这个侄女了。” 虞昭继续抹泪,“侄女在宫中谁也不认识,那暴君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侄女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姑姑,姑姑,还好这宫中还有你。” 虞凤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面上却不显,仍是一副慈爱模样。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一片衣角从虞昭手中抽出,“昭儿说的哪里话?在这宫中,只有你我皆是虞家女,身为姑姑,我哪有不认自己侄女的道理。” “只是方才奴仆众多,你我又都是皇后、太后的身份,我自然不好坏了规矩。你看,后来姑姑不是将她们都屏退了吗?” 她慈爱地摸摸虞昭手背,心里却忍不住得意起来。 前些日子母亲还传信过来,说这虞家三女性格倔强,不懂变通,恐将来不能为虞家所用。如今她又当了皇后,康平候府再不能拿她怎样,希望虞凤儿可以借着太后的身份好好敲打敲打她。 那信中说得严重,虞凤儿还当真以为是什么难搞的人物,结果今日一看,这不就是个毫无主见、慌头慌脑的草包么?倒真是可惜了这皇后之位。 虞凤儿在心中冷笑。 这庶出的,终究是比不上嫡出啊,今日若是嫂嫂的虞姝在这,哪里会是这般丢脸光景?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她掌控这个小皇后。 听说皇帝对这小皇后在乎得很,不知道他看见这小皇后跟自己亲近的很的情景,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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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3082更新时间: 2021-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