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看好戏的女同事很失望。 尽管顶着“屡次勾引总裁”的恶名,第二天,我还是若无其事走进了创意部的办公室——就像我前一天干晾着被咖啡泼了一身的总裁、若无其事走出茶水间一模一样。 新项目需要我。 我需要人民币。 我和我的工作,一刻也不能分割。 那天过后,我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没见到江盛景,听说是去江/氏/集团总部帮他母亲江岚打理生意去了,暂时顾不上飞虹创意这边的“蝇头小利”。公司李副总是个加班狂人,也喜欢让员工加班,于是,这段时间各个部门都开始内卷,我一次也没能在下班前准时关上电脑。 晚上八点,陆陆续续有人下班,而我作为情侣盲盒项目的负责人,依然在工位上发光发热。又过了半个小时,外面突然下起大雨,我保存完好最后一页设计方案,纠结着要不要等雨停了再走。 指节轻叩玻璃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一怔:“晏彬?” 我高三那年,古藤巷被改建成了商业步行街,我妈搬进拆迁安置房后很快融入当地广场舞势力,认识了晏彬的妈妈。后来有一次,我妈无意间看到了一表人才的晏彬,便开始惦记起这位“金龟婿”,我大学毕业没多久,她就张罗着让我去相亲。 我拗不过她,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和他见了一面。 彼时,晏彬已经是江/氏/集团的法律顾问了,还在和几个朋友一起筹备开家律师事务所。试问,这样的人中龙凤怎么可能缺桃花?真相只有两个,如果不是高端海王,那就是个gay。 我忍不住逼问,这才发现还有第三种真相:那家伙每天忙得天昏地暗,根本没心思谈恋爱,今天出来相亲也是被逼无奈,权当给自己放一天假,如果耽误了我的时间,他愿意支付一定的经济补偿。 我哪好意思要这个经济补偿,所以,那天我毫无负罪感地吃了人生第一块惠灵顿牛排…… 好吃。 而且,想到这么好吃的牛排巨贵而且还不用自己付钱,就更好吃了。 兴许是彼此都很诚实的缘故,我和晏彬之间虽然没擦出火花,但却成了能聊天、能约饭的好朋友。云造工作室被飞虹创意收购,我第一时间就发消息告诉了他,可惜那家伙平时很少来这边走动,直到今天才胜利会师。 玻璃门外的年轻男人弯着唇角,顺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见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他走进来,坐在我身边的工位上:“加班?” “嗯,刚忙完。”我苦笑,“打算等雨停了再走。” “正好,我这边的会议也结束了,要我开车送你吗?” “那就多谢啦。” 知道他时间精贵,我迅速埋头收拾东西,余光却扫到一个人影站在走廊里往创意部张望。凭借多年来猜测游戏角色新皮肤剪影的能耐,我迅速且精准地认出了那个轮廓到底属于谁,随即,身子没来由地轻轻一颤:那家伙什么时候回公司的? 江盛景走进来的时候,晏彬比我还惊讶:“江总?” 他点点头,说了一句废话:“晏律师还没走呢?” 晏彬笑道:“嗯,我等小仙一起。” 看到江盛景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瞬息万变犹如调色盘,我脑瓜子嗡嗡直响——我是不会多想的,但江盛景一定会。果不其然,他的目光在我和晏彬身上来去了几个回合:“你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缓缓望向晏彬:“那可是真不凑巧,我和董小仙有些工作上的事要谈。” “那你们聊,我正好去法务部找点资料。” “晏律师,你先回去罢。”江盛景平静地说,“我们要花点时间。” “既然江总这么说,那我就先走了。”晏彬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要是忙到很晚雨还没停的话,小仙你……” 他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江盛景冷冷插话道:“我司员工加班打车费能报销。” 啊,真是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晏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江盛景终于转向我。 我以为总裁大人一回飞虹就急着来创意部抓人谈工作,是关心情侣盲盒这个新项目的进度,刚准备开电脑找设计图,他却在晏彬刚才坐的位置上坐下,迟疑着问:“……男朋友?” 我心里“咯噔”一声响,觉得自己再次看穿了江盛景的小把戏——用工作当借口真好啊,它好就好在,让我无法拒绝。 我蔫蔫地否认:“同学会那天就说了,我还是单身。” 江盛景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继续刨根问底:“那是……” 我想了想:“相亲对象。” 窗外一声雷,轰隆隆隆,炸得人脑子疼。 面前的男人微微瞪大眼睛,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才多大,相什么亲!” 你是我爹吗?我相亲我爹都没说啥,你管那么多干嘛!当然,这些话只是在我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并没有从嘴里说出来,毕竟从小到大,江盛景确实能算是我的“衣食父母”。 他起身,略显焦躁地在办公室里兜转了一圈,最后在闻姐的办公桌文件架上找出一本小册子扔到我面前:“回去熟读。” 是飞虹创意的员工手册。 见那家伙一副中学班主任训导学生的架势,我拿起手册翻了几页,很配合地演戏:“要朗读并背诵全文吗?” “你要是觉得有必要,我也不反对。” “江总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飞虹创意员工手册里写得很明白——禁止办公室恋情。” 呵,敢情您老人家终于想起来公司有不允许“内部消化”的规矩了啊?亏得先前还对我玩什么午夜开会、咖啡湿身的套路?就在我琢磨着如何含蓄嘲讽自家老板的时候,破天荒接到了董小然打来的电话。 我这个跑去外地上大学的弟弟吧,平时很少和我联系,连朋友圈都是对我三天可见,上次给他打生活费的时候,似乎听他说就这几天回家,也不知他这个时间点找我能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董小然声音在颤,还带着一点儿哭腔:“姐……姐,你人在哪儿啊?妈出事了!她来车站接我,结果被车撞了!我、我现在送她去医院……” 在董小然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就为了省几十块钱路费,他这趟回家没买高铁票,而是坐了绿皮车,天黑才到火车站;我妈怕他淋着雨,坚持要去接他,结果在火车站外面横穿马路,被小货车给撞了,腰和腿都受了伤。 挂断电话,我浑身无力倚靠在椅背上,祈祷着母亲能够平安无事,什么新项目,什么设计图,什么办公室恋情,都无所谓了。 我努力保持镇定:“抱歉,我家里有点事,我得先……” 兴许是距离太近、听到了我弟说话的缘故,江盛景起身催促我:“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 在去往医院的路途中,我无心欣赏这座城市的雨夜,不停和董小然发消息确认我妈的情况。 江盛景将车径直开到住院部楼下,询问我是否需要他留下帮忙,我不愿占用他的私人时间,又担心家人误会我和他的关系,便委婉地拒绝了。江盛景没有坚持,只摆摆手,叮嘱我赶紧上楼。 等电梯的时候,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脑海中:我们两家曾是邻居,我爸妈对那个样貌清秀的少年起初还算热情,知道盛景成绩很好,还总让我跟多跟他一起玩;后来他们听说盛勇成了贪污犯、阶下囚,对盛景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就连他来给生病的我送作业本,我爸都没让他进门…… 如今盛景成了江盛景,天之骄子衣锦还乡,嘴上客气,心里肯定还记着当年受过的委屈。 不见也好。 我赶到病房时,我妈刚做完腿部清创和缝合手术,正躺在床上输液,见她的伤势不算严重,我松了口气。 不过,凭我对市立医院的了解,住院部床位向来紧张,我爸妈也不像在这有熟人的样子……我问董小然怎么回事,他这才一脸尴尬地说,我爸在医院大厅里闹了一通,还骂哭了一个住院部的小护士,终于叫来了说话顶用的医生,答应腾出一张床位给我妈先躺着,我爸还挺得意,说这就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会闹的大爷有特权。 我头疼地捏了捏鼻梁。 我爸缴完费回到病房,将手里一叠票据抖得哗哗响,嘴里嘀咕着为什么不能所有费用都走医保,又数落我妈走路不小心;见没人搭理,他找上我,将自己并没有经历的事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重点落在“一定要找司机索赔医药费、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上。 我知道这不现实——听小然的意思,这起交通事故全怪我妈,人家司机愿意协商解决、承担一部分医药费就已经该谢天谢地了,照我爸那意思,分明就是要讹人。 我只能敷衍地应了几声。 我妈脸色苍白,没什么力气和我爸争辩,她只是神情木讷地盯着我弟,隔几分钟就催他早点回家。 病房很小,隔壁床还有别的病人,我爸坐不住,又惦记着赔偿的事,见外面的雨停了,就带着我弟走了,说好接下来几天和我轮班陪夜。护士来给我妈拆了滞留针,经过这一番折腾,她疲乏至极,拉着我宛如交代后事般说了几句话,慢慢睡着了。 我走出病房透气,听见肚子咕咕叫,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饿着。 我打算去吃点东西,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我收到了江盛景发来的消息,问我的母亲伤势如何。 我懂你不懂我懂:我妈情况还好,没那么严重,我爸不放心,让她住院做个检查。 SHENG:今晚你陪夜? 我懂你不懂我懂:你怎么知道的? SHENG:我看到你爸和小然在路边打车。 我懂你不懂我懂:你到现在还没走? SHENG:我怕你还有事,雨天叫不到车。 我一盘算,从江盛景开车送我来医院到现在,少说也过去了一个小时,他就这样一直在楼下干等着?问清楚了他的位置,我不禁加快步伐,十分钟后,终于在花坛边的长椅上找到了这位过分尽责的“优享司机”。 暴雨过后,目之所及的一切仿佛都是湿漉漉的。 包括江盛景看我的眼神。 我心下一颤,本能地道谢:“今天的事,谢谢你……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罢。” 江盛景没有动:“那你呢?” 我如实回答:“我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就回病房。” 默了片刻,他仰起脸试探着问:“上回你说要请我吃饭的承诺,可以兑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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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3608更新时间: 2021-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