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鹿澄这一周过得有点忙,也可能是被祁间气的,回去后累得什么也没说便躺下了。 这一个午觉直接睡到六点。 醒来时,天色稍暗,薄薄的云雾在暗橙的天际铺开,她望着窗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时,忽然感觉到,空气中似乎多了一点儿不一样的味道。 微涩的香味。 她视线掠过,发现床头多了一个很小的香薰台。 似乎是……海盐香薰。 祁家没有用香薰的习惯,不过祁老夫人信佛,在祁家老宅会闻到檀香的味道。 可能因为有些稀奇,她看了好一会,才收回了视线。 叠好被子起身,鹿澄想到这个时间已经过了周日的饭点,准备去楼下拿点吃的,直接去学校上晚自习。 只是等她下楼时,却看到许心昙坐在大厅的沙发里,似乎在通过看电视等她。 她下意识看向屏幕,发现正在放综艺节目,右下角标着“声之心”。 这个节目最近很火,以至于她偶尔也会听到班上的同学讨论,但还没有看过。 “阿澄醒了?吃饭吧,”许心昙注意到她下楼,朝她打招呼,“等会让李叔送你。” 鹿澄走到许心昙身边坐下,低声道歉:“抱歉,今天起晚了。” 有佣人将饭菜端过来,许心昙安慰她:“没有关系……这周是不是特别累?” “……还好。” 鹿澄拿着碗,一样菜夹了一点,吃得很安静。 这种氛围里,电视里的声音便显得很清晰。 耳边是《喜欢你》的旋律,她听着舒缓的女音,抬头看去,不禁有些入神。 电视屏幕里,很漂亮的女歌手站在台上,笑得也很甜,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在注意到这些之前,觉得她有股很悲伤的气质。 “这是莫默,这届的冠军,决赛很精彩,我便多看了几次,”许心昙对她说,“对了,莫默是苏家的小女儿,我们之前去看过那间开设计展的展览馆就是苏家的。” 鹿澄一怔:“她不是姓莫吗?” “她妈妈姓莫,”难得遇到她感兴趣的话题,许心昙就多说了一些,“她父母去世后基本都住在国外,好像也是今年才回来的,春天的时候还来看过你奶奶……以后她有机会回S市的话,说不定能见到她……” 鹿澄喝完了汤,又看了一眼屏幕里面容清冷的女人,轻声问道:“她为什么一直住在国外?有家人在国外吗。” 许心昙沉默了一下,才笑着回答:“没有,也许是为了学习吧,我听说她在国外学音乐,看来学得很好。” 鹿澄仔细想着许心昙的话,隐约有些疑惑。 ……国内有家人,却去了没有家人的国外。 她是想“逃走”吗。 因为觉得和家人无法相处,或者只是觉得一个人可能更好? 鹿澄看了一眼许心昙,没有将问题问出口,只是将碗放下,说道:“我吃饱了。” * 鹿澄这天到教室的时间比平时晚一点,人几乎都来齐了,有些热闹。 有从家里过来的同学拿了点小零食,正聚在一起吃零食讨论。 秦璐璐她们围在教室后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鹿澄正好听到她炫耀东西的声音。 ……好像也不全是炫耀。 “浅浅,我买了一个你的香薰的同款,就是你最喜欢的海盐味!” “……还真是。” “有没有链接啊,我等会下单。” “太好看了,浅浅真的好有品味啊。” 鹿澄微顿,模样平静地从她们身边经过,回到了位置。 裴梦正在位置上按手机。 “你什么时候买手机,”裴梦语气平常,“我想研究一下最新配置,但我的钱不够。” 鹿澄安静了一会,老实说:“毕竟已经说不要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不太好意思开口。” 上周的值日生“事故”后,卫生委员开始关心部分不用手机的原始人,有轮值改动都会专门通知,她也没必要为了这个买手机。 “那你找个特殊的日子?比如生日,”裴梦挑眉道,“你生日什么时候。” 鹿澄一怔:“……好像是明天。” “那凉了,要送礼物现在早就准备好了,”裴梦很遗憾,但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提起了精神,“那你毕竟和鹿浅同一天生日啊,今年你爸妈送什么了记得告诉我。” 鹿澄:“……” 她没答话,只是默默地将总结用的本子拿出来,开始写记录。 结果一直到隔日下午,裴梦才想起来要问鹿澄这件事情。 ——她政治测验错得太离谱,老张让她一天内把试卷抄五次。 “傻逼老师,”抄到后来她忍无可忍地摔笔,甩着手,纯指望鹿澄说点事情来缓解烦躁的心情,“你收到什么礼物了?” 鹿澄用笔划过书上的一条重点,很平静:“面。” “啥?” “长寿面。” 说到这里,鹿澄想到了今早下楼时见到的那碗面,手里的中性笔在手中转了一圈。 骨头汤底,面上卧了个蛋,和宋姨给自己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生日的时候下一碗面,是自己之前非常朴实的“习惯”。 她见到那碗面后,在许心昙热切期盼的眼神中吃完了。 “没想到鹿家那么朴实。” 裴梦话音刚落,前桌江熠转过头道:“鹿澄,你今天生日?生日快乐。” “对哦,鹿浅今天生日,那她肯定也是——”江熠的同桌下意识道。 但话头突然掐住,像是以为自己刚才泄露了什么天机。 “你们怎么那么八卦,”裴梦伸出笔敲了敲桌子边缘,“我也要听,鹿浅今天生日是怎么回事?” “……额,是中午在宿舍聊天的时候听说的。”江熠和他同桌下意识看了鹿澄一眼。 鹿澄面无表情,反而看向裴梦:“你不是住宿舍?你居然不知道?” “我抄试卷……不抄了。妨碍我看戏。” 看着鹿澄好像真的不在意,前面两人都看了对方一眼,才继续说:“今天有人给鹿浅送蛋糕,送到宿舍门口,送蛋糕的好像还是她哥哥……额。” 江熠忽然想起了什么,望向鹿澄:“你们好像是……” 鹿澄也和裴梦对视了一眼:“有那个味道了。” “啊?” 裴梦道:“家庭伦理剧。” “他们到底是不想告诉你,还是觉得没必要?” 鹿澄没答话。 这时,几个说说笑笑走进教室的女生看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客气地和她道:“生日快乐啊,鹿澄。” 鹿澄点了点头。 “看来都是因为鹿浅的蛋糕才知道的,”裴梦随意道,“明明今早根本没人想起来是你生日。” 鹿澄吸了口气,轻声道:“裴梦,试卷抄完了?还有两遍吧。” 裴梦不以为意:“不抄了,花两块钱找我弟抄。” 江熠一直觉得她们这两人性格很特别,闻言没忍住问:“你弟弟还会帮你抄试卷?好弟弟啊。” “不帮就把他号封了。” “……” 都是狠人啊。 鹿澄看上去反应平淡,却在鹿浅回教室时抬头望了一眼。 女生身姿挺拔,有旁人衬托,能明显感觉气质很好。 鹿浅坐下来,听到其他人祝贺生日的话,颔首微笑,遇到熟一点的会说“晚上要不要去宿舍吃蛋糕”。 开学后倒是有人因为抱错的事找过她的麻烦,但她的态度似乎一直都很淡然,看上去要比她从容许多。 这样的反应……鹿澄想起了鹿家人。 …… 下了晚自习,鹿澄准时背起书包,独自走到一楼大堂。 回宿舍的都不走这边,四下静悄悄的,墙上的成绩排名是上个学期的,贴在“只争朝夕,不负芳华”的标语下,边缘有些斑驳。 最近在下雨,她先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好,又把别在耳后的头发散开,才准备走出去。 却在这时,头上传来一点重量。 以及一道声音。 “阿澄,生日快乐欸。” “我们认识那么久,好像还没给你送过礼物?” 听到这个声音,鹿澄猛地转身,下意识想拍开那只手,但却先碰到祁间之前,抓住了他想放在自己脑袋上的东西。 ——一个装创可贴的盒子。 括弧号,她昨天丢给祁间那个。 鹿澄一口气差点卡在喉咙里没喘过来。 “今天还蛮热闹,”祁间拍了拍手,“出了那种事,鹿浅却完全没受拖累,原来怎么样现在怎么样——家庭伦理剧果然只存在于别人眼里嘛。” 鹿浅不咸不淡的:“所以呢。” 她的语气微凉,却没打算听祁间的回答,扭头就走。 “不过鹿夫人昨天去拜访了一趟宋姨,我猜是去问你平时生日都会准备什么,那个朴实的习惯嘛。” 祁间走在她后面,说道:“有没有觉得被安慰,他们算是非常上心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鹿澄停下来:“你不会以为,我听你说这些话,觉得我有的鹿浅也有,甚至更多之后就会去跟他们闹?” 祁间会意地点了点头:“你当然不会,你习惯了——你只会觉得,鹿家愿意为你准备一碗面,这样就够了。” “虽然吃面只是因为宋姨觉得简单好应付你,买蛋糕肯定会吵到我。” 鹿澄皱了皱眉,却没有反驳。 “他们既然会去问宋姨你的习惯,为什么不亲自问你。如果是想给你惊喜,带着那种心情今天就不会给鹿浅送蛋糕。” 祁间淡淡道:“鹿家人本质上是商人,你现在对他们来说,属于他们不得不划为利益的那一块所有物,他们试图了解你,但——” 手段敷衍得和哄小孩一样。 鹿澄从来都很回避这些东西,闻言只是故意刺道:“鹿家人是商人,祁家就不是了吗。” “都一样,生在这种垃圾家庭真是人生最大的败笔。”祁间随意道。 鹿澄脚步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过头:“你最近动画片看多了吗?” “其实我很少那么认真。” 虽然这么说,但祁间的语气漫不经心,完全没有一点认真的迹象。 鹿澄觉得他有病。 “你下次说那种话之前,先想想你这垃圾脾气是什么惯出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惯的。” 理直气壮、目中无人, 似乎很坦然,又似乎什么也不放在眼里。 鹿澄无言,不想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 鹿澄比较意外的是,她上了车后,发现来接她的人是鹿池。 除了鹿池,车后座上还有一个袋子。 一看就是宋姨风格的布袋。 鹿澄微怔,下意识拿在手里。 却在仰头时,与后视镜中的鹿池对视了一眼。 他的视线平静无波,叫人感觉不到一丝情绪。 语气也是:“顺手送来的生日礼物。” 大概是因为宋姨今年没有煮面,才会给自己送来这个。 但送东西的人是鹿池,他又是那副神情,总让她觉得怪怪的。 鹿澄只好说了声“谢谢”,然后抓着那个布袋,靠在椅背上。 回到鹿家,不仅许心昙在,连鹿深也回来了。 “阿澄。”许心昙看到她,停下了和鹿深说的话,笑望着她,顺便指了指身边的沙发,“过来坐吧,难得今天生日,我记得你好像对昨天的综艺感兴趣,我们再一起看看?” 鹿澄不好意思说她只是对莫默感兴趣,但还是背着书包,坐到了她身边。 “阿澄有想要的礼物吗?” 鹿深侧过头,保养得很好的男人外表和语气都儒雅温和。 ——鹿氏夫妇,都是性格很温和的人。 “没有……”她想不出来,只能摇头。 “没关系,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可以随时告诉我们,”许心昙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似乎是安慰,接着又转移了话题,“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很熟悉这套环节。 问她在学校遇到了什么,如果没什么回应的话会让她好好休息。 体贴、周到,似乎处处都在为她考虑,担心她感到害怕。 鹿澄抬起头,轻轻看了眼天花板。 大厅吊顶灯亮着暖光,周围的一切都带着一圈金色,温暖又虚幻。 可明明是这样温暖的氛围,却有种让她感觉到发慌的沉默。 “今天都在忙什么?”鹿深突然开口,看的是鹿池,“前几天说要个假期,你最近工作那么闲的吗?” “过几天去一趟京市,朋友找。” “那你实习工资还要不要了。” “我靠公司给的实习工资会死的吧,”鹿池那张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缕微妙的情绪,“我现在又不住在家里。” 许心昙突然想起了什么,弯起眼眸:“嫌穷了?你今天不是还花钱给浅浅送蛋糕了吗,还不找我们报销,我记得那个很贵。” 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看了鹿澄一眼。 大家有一瞬的安静。 那一瞬,鹿澄忽然明白了,那种始终不适应、始终有些距离的感觉来自哪里。 “阿澄……抱歉,你当我什么也没说,我会注意……” 听到许心昙道歉的话,鹿澄却忽然想起祁间。 她觉得祁间那番挑拨离间说的话简直是废话。 “鹿家把她当做利益的一部分,才会如此对她。” ——那不然呢? 他们问宋姨自己有什么习惯,在言语上对她很关心,对鹿浅只字不提…… 确实十分上心。 但他们的习惯,其实是在床头放一个海盐香薰台,以及为女儿准备的一个蛋糕。 而她也不过是会下意识抓住那个布袋而已。 虽然给她布袋的人,根本不敢来看她。 “夫人,”忽然,一直都很沉默的女生抬起眼,轻声道,“你们愿意考虑我的心情,我很感激。” “但这样这么久了,我还是不习惯,我想你们应该也是。” 许心昙怔了怔:“鹿……” “你们让鹿浅回来吧,错的又不是她……不对,据我所知,谁都没有错,”鹿澄背着书包站起来,望着他们的目光清澈又冷静,“而且要说发生这种事,肯定会有很多讨论,还要考虑和祁家的关系,你们要应付那些事情,还要在乎我的心情,最近应该很累了吧……以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算了。” 说完,她朝他们轻轻鞠了一躬,朝楼上走去。 就在快要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内时,鹿澄停了一下,像是鼓足勇气了一般,才说道:“礼物的话……我想要一部手机。” 鹿澄说完那句话,逃一样回到了房间。 只是一贴着门缓了缓,她又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海盐香。 她腾的一声站起来,朝床头那个香薰台看了足足五分钟,有些自嘲地勾起嘴角。 她好像,真的只能是保姆的女儿了。
生日在线阅读全集
字数: 4835更新时间: 2021-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