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雪夜归人在线阅读全文
第一章:风雪夜归人在线阅读全文

字数: 2610更新时间: 2020-02-24

暌违良久的雪终于落下,在北风萧肃的一月,洋洋洒洒,赠给满城一片静谧。
是夜深沉,月色沁黄,朦胧笼着天地,模糊成一片混沌,风送寒意,不时撩拨着枯枝孤柏,往来作响。
这泼墨山水中,少年如画中人,在被雾霭弥漫着的临安街道,若隐若现,慢慢临近了辉宏气派的睿王府,这短短数十步却已然如蹒跚老者,跌跌撞撞,再看他步履所及之处,蜿蜒一路鲜红,星星点点如红梅灿然。
少年是负了重伤的,血迹从袖口滴落,似因极寒,略有些凝固,倒是腰后被单薄素服掩盖的那一道,蕴开猩红一片,不断扩散,若是仔细了看,还有些许热气旋腾。
他重重的吐纳着,面庞都被呼气笼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提了一口气,翻身越过府门,顷刻便重重跌落在地上,腰间的猩红瞬间透过衣衫,印在地上。
少年也只是长眉微蹙,高挺的鼻梁上隐约覆上了一层薄汗,青丝散乱的打在脸侧,那衣服却已是不能再看,似乎隔千丈之远也能感受到少年痛苦的隐忍。
早已青白的指尖颤抖的在腰间摸索着,当触碰到腰间那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香囊时,仿佛卸了力气一般,安心的吐出一口气,他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却隐隐约约浮现了那个人的脸,他费力咧了咧嘴角,缓缓笑了,指尖颤抖的更加剧烈,想要抓住些什么,可却朦朦胧胧的抓不住,然就是这抹微弱的光照亮了他这一方小小又死寂的天地。
“某之!”提着灯笼巡夜的黑影疾步跑来,蹲下身一声低呼,想扶起正准备自己起身的少年。
灯光照亮了少年年轻的面庞,惨白着几近透明,瘦削光滑的下颚此刻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表示他正忍受着极度的痛苦,少年看清来人,重重吐出一口气,抽空力气般垂下了眼眸,长如蝶翼的睫毛阖下,在眼底笼上一片暗翳,薄唇因疼痛被咬破渗血,却又倔强的抿成一道坚毅的线。
长十叹口气,知道少年是昏了过去,放下灯笼,覆上少年微蹙的眉心,抚平他的暗仄,却在看见少年血迹斑斑无一处素净的白衣时,手生生的震了震,也不过转眼间,扛起少年隐匿在素白的雪夜里。
少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醒来了。
他闭着眼,轻揉着太阳穴,身体各处都叫嚣着的疼,麻木而僵硬的没有反应,他睁开眼,眸底却冷寂的不见神采,手指却先试探着摸上腰间他视若珍宝的香囊,确定了还在之后,他才拄着床,费力的支撑起身子,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腰却发不出顶力来支撑这个简单的动作,某之垂眸苦笑,咬上破烂的嘴唇,一个狠心生生从床上运功飞落,稳稳立在地上。
交更完夜值的长十回来,便在破败的院子里看见了某之。
长十只看见某之只着白色里衣,立在月光下,却如新抽芽的槐树枝,清逸挺拔,淡白的面色映着惨淡的月光,一弯光滑的下巴扬起一条傲毅的弧线,一片玉色相和,月华毫无保留包裹着他周身,宛若他本自月而生,那身姿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他便要羽化成仙。
目光穿过细碎的岁月,空洞的落在寂寥苍茫的远方,想起那年那个人把香囊挂在他腰间时那乌黑的发顶和漂亮的发旋。
那个人那时说:“等我长大了,我要带着你四方游历去。”
那年他才堪堪五岁,那个人也才不过八岁而已,却一副小大人模样,孩子气又霸道的把他的腰肢圈在怀里,非说什么挂了他的香囊就是他的人了。
那时他觉得脸上像是被什么烧着了,连脑子都迟钝了,低着头傻乎乎的问:“安哥哥,弱冠算长大吗?”
那个人,那个才八岁的男孩儿,宠溺的刮着他小巧又挺翘的鼻尖,稚气却坚定的说:“等你到十八岁,我就带你四海逍遥去。”
他低着头,嘴角弯弯的笑着。
回忆太美好,连月光都开始变苦,院落中几不可闻的细碎声音传进了某之敏锐的耳朵,他稳了稳心神,目光从回忆中抽离。
“十哥,可是有事?”某之依旧微阖着双眼,负手而立,敏锐察觉到角落里的来人,轻润一句。
长十从角落显身,他知道少年又是在想着心事,那本如九天之上的玉人,却终日脸上怅然萧素,他知少年身世,也懂得少年的孤傲,无法传递关怀只能默然着,良久才缓缓开口;“今次伤的可重?”
“无妨。”某之苦涩笑笑,心底处似被寒风掠过,悲凉一片,想来明日便又是一年一度的例罚,这身子,怕是又要遍体鳞伤,比现在更甚。
“早前王爷赏你的那八十脊杖可好全了?”长十盯着他挺直着的清瘦的背脊,却看不出一丝刑伤的痕迹,这个人伪装的甚好,总是看不透他的行藏。
“王爷…王爷…”某之呢喃着几声,语调哀婉的如夜珠滴落,又忧伤得令人窒息,双手微微收拢,似乎心也在一点点收紧。
王爷曾是他的亲生父亲。
“先清理了伤口,再去复命可好?”长十手轻轻搭上少年的肩膀,却不敢撘紧,谁知道那身子上到底有哪处就是新鲜着的伤口。
某之睁开眼睛,眼神像树枝压了雪,不住下沉,复命?不过是把身子送过去,王爷先打一顿,然后世子再打一顿,他的复命从来都是合着血和狼狈。
某之自嘲般笑笑,笑自己竟如此不自量力,这么久了,竟然还会在乎,他平复了心绪,良久开口道:“太子那边可曾南下?”那声线清越,如珠走玉盘,丝毫听不出苦楚。
“你料事如神,一切尽在你的掌握。”
某之微微点头,侧目深思一会道:“看好这次抓住的人。”声音清越,却不容置疑,看到长十点头,又附言:“日后在这府里,还是唤我暗六的好,府内人多眼杂,即便只有你我二人,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长十知少年一贯心思高深,小心谨慎,连连点头答是。
某之沉下一口气,转头看着长十,眼眸内清澈干净的只映着眼前人的面容,似乎是卸去了伪装,他就这样目光灼灼的看着长十道:“十哥,没有你,暗六怎能活到今日。”话音一落,却拧了拧唇角,似乎哽咽着有泪要落。
“傻孩子。”长十心疼的看着别过脸去的某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在寒风中冻得僵硬的身子骨,看着雪白的里衣又晕染开猩红的血迹,他只觉得呼吸急促,心疼到无法喘息。
十日前的八十脊杖把这具单薄的身子打到皮开肉绽,伤口深处可见森森白骨,之后又不得休息和治疗,每日三顿打,鞭子,板子轮番上阵,最少也数十,这具身子骨素有寒疾,别说冬日,就是阴雨,也曾见过某之咳血不止,关节肿胀,长十不知道这王爷和世子是怎样下得去狠手日日责打着血脉亲人,某之几乎天天都是遍体鳞伤,算算日子,今夜会是毒发,明日便是忌日,又得是老规矩一顿大刑,某之又得丧了半条命,可现在的某之,本也就不剩半条命了,今日里又出任务受了伤,这明日…明日这少年可该如何熬得过去。
长十忧心挂在脸上,心底已是忐忑惊惶,他怕某之早晚扛不住,可却无计可施,暗卫在府里卑微如条狗,任何人都是头顶上的主子,打死不咎,没人会怜惜,他久久望着某之清瘦的身影,嘴巴张张合合,却是说不出一句话,连吐出的气都一片苦涩,眼前该让少年用黄酒洗了伤口防止发炎,他在这里,少年会逞强,会不得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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