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兰草与红豆在线免费阅读章节
第二章:兰草与红豆在线免费阅读章节

字数: 3140更新时间: 2020-02-24

从华安阁长岭到之兰亭的路上,舒哲渊一身风尘。
冬日的夜里,之兰亭如幽黑的篷幕,原本便悄无声息的华安阁陷入更加清冷的境地。
刚结束一场萧杀的舒哲渊,左右也是睡不着,从长岭拿着剑便来到了之兰亭。
此时,这位华安阁的阁主大人背影修长,一袭墨色锦衫,傲然冷峻的仰头阖目,孤毅的下巴与颀长的脖颈链接成一弯弧线,强烈的冷寂周游在他全身。
天下人都说华安阁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这个立于王土之外的反阁,令当今天子寝食难安,而作为这个反阁中的阁主,舒哲渊更是到了令人闻之色变的程度。
市井传闻都说这人是个魔头,举止优雅却从不留情,一把湛霄剑使得出神入化,传言中无数人死在他的剑下,但他的身上以及剑上却从没有沾上一丝血迹,与他交过手的人说他来去如风,连容貌都来不及看清。
而时刻,舒哲渊剑眉微蹙,眉心间满是郁结的心事。
骨节分明的手探上腰间,稍一用力,香囊便从腰间脱落,他睫毛微缠,缓缓睁开双目,幽深的眸子中透露出哀痛和悲凉。
那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香囊,与他辗转沙场历经无数恶战,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可他这些年却时刻挂在身上,旁人触碰一下也是不能。
他指尖轻柔的摩挲着,像是对待什么世界珍宝,小心又珍重,好像岁月又重新回到了幼时。
他还记得,他八岁那年亲手把香囊挂在了那个五岁小孩儿的腰间,那个粉琢玉砌的孩子,是他八年光景里唯一的玩伴,就像温暖又俏皮的春风,拂过他面颊,痒痒的又带着和煦。
那时他只是王府里婢女的孩子,拿不出什么东西赠人,就连娘亲缝好的香袋他都找不到上好的香草填充,只记得屋前长满了兰草,而兰草高雅,他便炒了兰草的种子又加了几颗红豆,填进了香袋,那是他能拿出手最好也最用心的礼物。
八岁时的他啊,不知道红豆的相思之意。
那年,他就珍之又珍的将这个香囊挂在了小男孩儿的腰间,另一个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五岁的小孩子本就生得如玉人一般玲珑剔透,腰间又被他挂上了鹅黄色的香袋,相配的倒像个小仙童一样了。
舒哲渊把藏青色的那个留给了自己,他还约定了等到小男孩儿十八岁时,他便带着他四海逍遥去。
童言无忌,他太渴望抓住他生命中唯一一缕清润的微风,早早许下要与人家相伴一生的诺言,却连人家的名字都忘记了打探。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到来时,他得知的确是那个孩子的死讯。
从八岁认识他,从八岁被赶出王府,再到二十一岁成了天下反阁人人得而诛之的阁主,这数年间舒哲渊的心也在孤清寡淡的日子中一点点冷硬起来。
他从未忘记他在八岁那年说过要带着人四海逍遥的诺言,可年少一诺终究成了戏言。
这十多年,他被仇恨支撑着活着。
就像所有话本里的剧情,即使会痛,即使万劫不复,他还是用血染红了长街,当了阁主,只为了用生命之火,照亮他的前路。
如果他还活着,他快到十八岁生辰了呢,可是他却再也无法带他浪迹天涯了……
握着香囊的手狠狠震了震,慎入骨血的痛意一点点蚕食着他的清明,在他心上剜出一个伤口,凉风凄凄吹过这个破洞。
舒哲渊在这一刻不会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与他站在同一夜色中,同一月辉里。
人间的面,见一面便少一面。
长十走后,某之自嘲的想着,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怕是也撑不下去几轮了。
人散后,他似乎是被卸光了气力,白色的衣角在寒冷的夜里翻飞,一双布满伤痕的手撑上了最近的一棵树干,他努力维持着淡漠的神情,却不受控制的全身颤抖,连带着大口大口的喘息,血迹蔓延着诡异的走势,从肩缝上透出,到后背连接成一片,猩红的,刺得人眼眶发疼。
“又脏了一件衣服。”某之苦涩笑笑,在萧瑟寒风中,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是那般绝望和哀漠。
他强撑着,几乎是蹭着到了屋门口,破败的茅草屋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能倾覆,他皱了皱眉头,略一斜睨,扫视了一下前后支撑着屋体的杆子,想着这几日还要找些厚实点的草垛把屋顶垒垒,虽然现在跟风餐露宿也无甚太大区别,但终究还是有着屋子,好歹也算是一个慰藉。
推开半脱落只虚掩着的门,某之进了屋内,转手用杆子把门大开着抵在墙上,本就是虚蓬的杂草,抵上些,倒不会担心脱落,但冷风便是毫不客气的从大开着的门中呼啸而来,吹着他单薄的身子,他犹似坠楼人一般被打转的风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稳住身子,却慰藉自己一句,好歹屋子里没什么陈设,不然非得被吹落了去。
他轻车熟路褪去衣衫,有几处伤口干涸的血迹已经和衣料糊在了一起,某之咬牙生生扯落,似乎黏连着皮肉,扔在屋子里唯一一样家具——硬木板上,这块木板就是他的床。接着又熟稔的在角落的箱子里找到所剩无几的几条抽丝的布条,看着布条,他不禁苦了脸,他没有包扎伤口的途径,布条是最有效的止血方法,然而他也没有那么多的衣物,就像现在,昨日染血的衣物今天未干,而换洗的又再一次染了血迹,他只能光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也许就是这样,他才如此反感冬天。
某之把布条扔进屋角的一口大缸里,那是他存的盐水,盐不是什么好盐,却也是长十费尽周折才弄来的,几乎是他活命的必需品。
夜更深沉了,连月光都不再倾泻,摇曳的烛光中,某之开始每晚的例行——处理伤口,褪尽衣衫,那一身伤痕累累能让见者摒住呼吸。
新受伤的是肩膀处的刀痕,看刀口,应是锋利无比,在他瘦弱苍白的身体上张牙舞爪划过一道,似乎要把整条胳膊卸去的伤痕,那伤口处还在往外渗血,仔细看了,渗血的地方还覆着似乎是刑具碾压过的旧痕迹,某之扫了一眼,挑了挑眉,肩膀处骇人的伤口于他而言不过皮肉伤,他没有足够的盐水浪费在处理这种伤上,这种伤口,从来都是等着自己愈合的。
许是被冻得,红肿着的手指颤抖着伸向后背,那后背上俨然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从凸起的肩胛骨到腰际,像是被剥了皮一样,露着红艳的嫩肉,却还只能算是轻的,更多的地方是深可见骨,有几处能隐约看见白骨上只连带着几丝软筋,没了肉皮的庇护,就直接在白骨处微微抽动,让人看了全身都疼。
那是十天前王爷把他拖到刑房里用臂粗的木杖拖打了五十多杖成的,打完后直接被人扔了出去,粗杖实打实全部打在背脊,他伤及肺腑,七窍中三窍都在流血不止。他不愿再去回想王爷又为何如此重责于他,因为他活着便被定义为赎罪,戴罪之身只能用流血来洗脱净化,王爷重责他,又何需原因,某之的思绪陷入了那日,他目光涣散,久久才失神的落在屋外那棵老树上,似在看着远方,可目光里却空无一物。
他记得那日,他被打得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无人问津,他只觉得整个上半身像是被生生打断了一般,风吹过,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疼得他眼前发黑,久久都未能清明,他就伏趴在冰冻的地上苟延残喘着,想要起身,却五脏六腑都打转般的疼,口中不停涌出鲜血,那腥味中还泛着胆汁般的苦涩,天下各色的酒他都曾饮过,却从不曾得知,他自己的血,竟有如此狠辣的口劲,竟让他生生呛咳了数口,连带着背上的伤湿了一片破烂的衣衫。
他是一点点爬回去的,他赤红着双目,视死如归的架势和触目惊心的伤势吓坏了往来的仆役,他们尖叫着避开他,他却仿佛在一瞬间感觉不到疼,只感觉心似乎空了,摇晃晃的透着风,吹得他个从头至脚凉透,待他爬回所处的下人处时,连臂肘都已经磨烂,皮肉和着衣料一起翻滚着,所经过之处是两道殷红的血迹,在萧落的季节里分外诈眼。
他只记得那一刻,他以为快死了,竟升腾出来了几分欢愉,在幻觉和恍惚中,他睡去,再也不愿醒来,却在好梦未曾停驻,让他寻求慰藉的瞬间,被藤鞭生生从昏迷中抽醒,是世子怪责他失仪,又泄愤般打了十数鞭,他突然就只剩笑了,他被亲生父亲,亲大哥亲手送入地狱,已是一个连畜生都快活过他的下奴,又何来的失仪一说,可他终究没有说完,便又昏了过去。
往事历历在目,某之从记忆中抽身,手却生生停在了背后,他不愿触及那片伤口,因为他不愿再牵动这片记忆,勉强稳住心神,寻回些他一贯保持着的清明和云淡风轻,略一偏首,素来沉寂的双眸如古潭渐起汹涌。
他想起来他的生辰快要到了,他快到了十八岁的约定之数了,可他终究也等不来和他的的安哥哥去游历四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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