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奶奶倒下了完结版在线阅读全文
第八章 奶奶倒下了完结版在线阅读全文

字数: 3751更新时间: 2020-02-25

没有爸爸陪伴我早已习惯了,没有妈妈陪伴更是让我猛然得到某种赦免,全身心都解放了,再也没有了无休止的打骂,也没有人拿我跟谁对比,奶奶虽然也爱唠叨,可是我并不感到厌烦与恐惧。每天就是上学、放学、钓鱼、打板角(一种游戏,用纸折成三角形或者正方形,放在地上拍打,打翻对方的就可以占为己有,一般两三个人玩)。我虽然被组织开除了,与我玩的伙伴还是有的,青伢、铁皮铜皮两兄弟、还有西婆,他们后来都跟我玩,连忠伢后来也改变了对我的态度。有一次在鸡公山水库边放牛,我们下水游泳,我其实不会水,跟着下去,越下越深,都没过脖子了,很多人不再往深处走了,我看到还有人下探,好胜心强的我选择继续跟着,突然一口水吞下去,再踮起脚尖仰着脖子也没用了。是忠伢眼尖,他本来在我前面,一下子就趟着水冲过来,死死抱起我往浅水区跑。连灌了几口水的我这才缓过神,望着水库我还是不服气。
水塘边已经聚集了好多钓友,小孩居多,只有一个大人,那就是我伯爷。他端坐在一把小椅子上,目不转睛,钓竿一丈长,直戳塘中央。换饵的时候我看到他的钩子树枝一样粗,我打手势批评他太贪心,说这样的钩钓不到鱼,他憨憨的一笑,不予理会。不一会我就有了收获:五条鲫鱼。其他人也没落空,伯爷仍然是姜太公钓鱼——无鱼上钩,连咬钩的都没有。平时急性子的他此时竟然不急不躁,稳坐钓鱼台,我示意他换购,他哼哼一阵,手一摆,又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了。哼,懒得理你!
钓了差不多一碗我就回家了,伯爷一条都没有。奶奶骂他贪心鬼,吼了他一阵,他憨憨一笑,把我钓的鱼杀了。吃饭的时候他们都不吃鱼,让着我。我吃了两条,又过意不去,夹给他们。
“你吃撒,吃吃——爹不要!”奶奶推辞。
“嗯——嗯——”伯爷也把我夹过去的鱼挡了回来。
“你们不吃我也不吃!”我赌气放下碗筷。
“好好好。我吃我吃,我跟你伯爷一人吃一条!”奶奶给了伯爷一个眼色,伯爷这才憨笑一声吃了。伯爷吃饭很大动静,鼻孔一张一合,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脸部肌肉绷紧,额头上青筋突出,吃到发热干脆解开褂子,摇着蒲扇,喝粥的时候声音更大,如万马奔腾,似黄河咆哮。奶奶有时候看不惯大声呵斥,他憨憨一笑,依然故我。
我仍然喜欢滚床,搞的身心疲惫,很苦恼,像鸦片,没有想过戒了,为什么要戒呢?这么过瘾。铁皮他奶奶死了,说是身上长了疙瘩,一摸会走的那种。我觉得有点恐怖,什么东西会长在身上会走呢?难道是鬼?摸摸自己身上,好像没有这种精怪。
不幸的事总是不期而至,奶奶突然得病了,具体说就是不能走路了,突然摔了一跤,就变成这样了。她很坚强,没有哭,甚至没有一点痛苦的样子表现出来,我不知道她忍受了多大的痛苦,真的一点都不痛吗?我跟伯爷心急火燎的跑到大队部去请医生,赤脚医生跟随我们回到家,仔细查看了病情,谨慎的说:“这是髋关节骨头脱臼了,很麻烦。髋关节知道不?”我摇摇头。他右手握拳,塞进左手手心:“你看,就好比这个骨头本来在这个碗里,可以活动支撑的,现在一摔跤之后就从碗里脱离出来了,再也活动不了了,瘫痪了晓得不?”我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奶奶神色忧郁的问道:“诊得好不?”医生作难的说:“怕是好不了了,要么去武汉大医院看看?这个是你孙子吧?你儿子呢?只有这个聋哑儿子一个?”奶奶低下头,一言不发。医生叮嘱了几句就走了,留下一盒药丸,叫大活络丸,我好奇的打开,一字排开,圆滚滚的,比鸡蛋略小,塑料壳包裹着,用指尖撬开外壳才露出真容,黑乎乎的,一股子中药味,臭臭的。药其实没有什么用,奶奶并不怎么吃,倒是那个塑料外壳经常给我当球玩。奶奶从此就躺在床上度日,一直到去世。
现在做饭只能靠伯爷了,我负责照顾奶奶大小便。好在伯爷做饭不算难吃,他很照顾我的口味。照顾奶奶却是一件大费周章的事,大小便都要扶她起床,一天数次,我哪有那个耐心,一有小伙伴来叫我就飞出去玩了。奶奶于是干脆不喝水,这样尿就少了。她还创造性的运用塑料布导尿法,让我找来一块塑料布垫在床上,每次小便的时候就把身子移到塑料布那儿,她自己把裤子脱了,我把眼睛移开,一只手扶着她的腿,一只手摁住垫着的棉被,一股热乎乎的尿液就流过我的手指顺着塑料布流下来,地上有木盆接着。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用每次小便都上下床,大便就没办法了。倒屎倒尿都是我做,这些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有一样,要是晚上我还是比较害怕的,外面漆黑的时候,我可不敢一个人跑去后面茅厕倒。有一次奶奶夜里拉了一大筒,那种大口的瓦罐装着,叫我去倒掉,我一手提着瓦罐一手端着罩子灯走向茅厕,害怕的厉害,除了手上的灯,周围被黑暗包围着,村子很小,后面就是茂密的树林,风吹的呜呜响,瘆人!用茅草伴墙而搭的厕所又矮又黑,似乎深不见底,我生怕里头会突然跳出一个怪物出来,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沾上一身粪水,还要吃我。我放慢了脚步,咳,算了吧,就倒这沟里,奶奶不会知道的。我蹲下身迅速倒了,转身快步回家了。回到家立刻闩上门。
“这么快倒了?”奶奶问。
“嗯,倒了。”我故作镇定。
“倒了就洗把脸,困觉!”
我把茶壶里伯爷烧好的热水倒进脸盆,热乎乎的抹了面,拧干毛巾,又脱了裤子抹了一下胯,就睡了。
“你这个孙儿呢怎么那么龌龊哦,这个水沟里的水是要流到塘里的呀,要洗衣洗菜的呀!那个井也不远,井水是要吃的呀!怎么能倒进沟里呢?哎呀,真是不讲卫生啊这个伢……”一大早就听到隔壁青伢他爷在外面大声叫唤,我就晓得他是说我昨晚倒屎的事了,奶奶一早就醒来,数落我道:“你倒屎怎么不倒到茅厕里撒,这个伢真是个。以后莫到处乱倒,给人家说不好,晓不晓得?”我点点头。出门看时青伢他爷已经回屋了,再看那水沟,已经弄干净了。
周末,奶奶叫我跟伯爷去我们七斗米公社,要将她摔倒瘫痪的事通知远在红桥公社的爸爸妈妈,她说公社食品站有电话通到爸爸那里,一定打的到的。“去撒,去那里跟人家说说好话,帮忙打个电话,人家肯的。嘴壳放甜点,不要像哑巴一样,晓得不?”我点点头。
“早点去早点回,我在屋里不要担心!”
要出远门我是很高兴的,毕竟机会不多。七斗米公社大概四五公里的样子,太阳很晒。远处斑鸠咕咕的叫唤,田野里一片绿油油的稻子膝盖高了。经过我们学校的时候没有人,空荡荡的。
七斗米公社也不热闹。只是建筑多了些,红墙红瓦,单位的门和窗都很大,果然比我们农村气派。这不是食品,是医院,一看那墙上的红十字就知道,爷爷就是在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再往前走,高高的围墙,红砖垒砌的门柱上支着几根弧形的钢筋,钢筋上粘着几个大楷体字:七斗米中学。这是我将来要读书的地方?再往前,好像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这个单位没有围墙,红色油漆的门框上嵌着玻璃,好像玻璃上有字,走近细看,“食品站”三个字赫然在目。我示意伯爷就是这里,他欣喜的点点头,我们走了进去,大厅很空旷,靠墙一张长木椅,这是单位的标配吧?反正很面熟。再走前两步,侧面有个过道,一位中年男子抬起头:“你们找哪个?”他手上的锤子又敲了几下躺倒在地上的凳子,然后直起身子,我便走上前,一开口眼泪便哗啦啦流下来:“我爹病了半个月了,她叫我来这里说这里可以打个电话告诉我爸爸,叫他回来一趟,我爷是红桥公社食品站的……我爹说……这里电话打的到……”我哭着把话说完,伯爷在一旁比划着,嘴里发出“嗯嗯嗯嗯”的声音。那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急着帮我打电话,而是不慌不忙地把凳子扶好。然后走进房间,我满腹狐疑:他想干啥呢?电话到底能不能打嘛?看他眉目慈善,应该会帮这个忙吧!不一会他走出来了,手里多了一袋麻花,伸过手来:“拿着!”我受宠若惊:“这……”不敢接。
“拿着吧,快,拿回去吃,这就带你去打电话!”他固执的把手往前伸。我嘴巴本就馋,这回不再犹豫,接了过来,感激的望着他。他走在前面我们跟着,走到一间屋子里,桌子上一个带摇把儿的黑盒子一样的东西,这应该就是电话吧?以前在电影《从奴隶到将军》里面看到过,这是第一次看到实物。电话连着手指粗的黑线,黑线经过天花板处有两节棍子一样短粗的东西吊着,这位叔叔按着电话使劲摇了摇,接通了:“喂,接红桥食品!”然后把话筒递给我。
“喂,我找我爸。我爸是谁?他叫韩先农……什么?他不在?那你跟他说我奶奶病了,病的很严重,叫……叫他快回来……”我又哭了,我想听到那头安慰的声音,可是那头已经挂了。出来的时候那个叔叔叫我不要担心,一切会好起来的。我少年的忧愁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下子就被周围的景色吸引,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大路上没有人,偶尔开过一台拖拉机,扬起的尘土一下子就不见了。这条石子路很宽,一直延伸到远方,远方是哪里呢?北京吗?我好向往,能去北京多好啊,我美美的想。这是个偏僻的公社,偏处金沙县的一隅,老天似乎把它忘了,没有生机,没有人气。可是手上的麻花还是让我开心了起来,撕开封口,嚼上一根,香喷喷的,难得的美味啊,这个叔叔到底是谁呢?我嘴里嚼着,心里一直在嘀咕,拿出一根递给伯爷,他使劲摇摇头,我便心安理得的一个人大吃特吃,一吃解千愁。到家的时候麻花只剩两根了,我不无遗憾的拿给奶奶,奶奶不要。我想她不是生气我没有留给她,她应该是真的不舍得吃,如果是生气,那也不是生我的气。说到送麻花的人,她说那是廖主任,以前住队的时候就住在我们家,那时候我还小,我这才隐隐约约记起若干年前是有这么个人,据说他还会气功,有一回竟然把腿伸出来让人随意砍,说看不坏,看坏了不用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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