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落叶萧萧下完整版全文在线阅读

爷爷入土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家里冷冷清清，谁也提不起过年的兴致。年夜饭就一个菜——一大盘素炒萝卜丝，伯爷一怒之下把碗摔了，萝卜丝都吃不成了。爸爸跟叔叔差点就动手了，他们把伯爷一顿吼，家里的吵闹声震天动地，伯爷激动的满脸通红，他本来就大的鼻孔张的更大，粗重的呼吸声像山泉奔腾而下。晚上按习俗所有的灯都亮着，亮通宵。爷爷的丧事办完后屋子收拾的很干净，空落落的，一片惨白。
几天后，叔叔回部队了，他把家小也带了过去。不久爸爸也回部队了，回去之前跟妈妈大吵了一架，妈妈被打了一巴掌，跑了。爸爸发动全村人去找，找了一上午，最后在山上找到，妈妈昏死在那里，身上爬满蚂蚁，差点就没命了。至于吵架的原因，我是三十年后才知道。爸爸一走，这个家更空了。那时我读二年级，班主任姓高，中等身材，脸上有一块烧伤的疤痕。高老师上课很生动，我们都很喜欢他。有一次上公开课，他拿了一个木盒子，我们知道他会木工活，这个肯定是他亲手做的，很精致，一尺来高，中间几个圆孔，两边插着木轴，转动木轴，一个个的汉字呀，拼音呀都像电影一样出现在圆孔里，我们齐声念出来：“山——石——田——土……”琅琅的读书声传遍校园，公开课很成功。下课除了追逐打闹我们还会到附近的茶园里抓蜜蜂，蜜蜂的味道很是诱人，甜甜的，香香的。有人从山上摘了一束兰花带回教室，整个屋子都是醉人的花香。
快放暑假的时候爸爸回来了，他转业了，被委派到红桥公社食品站做主任，一把手。食品站主要是做生猪与鲜蛋的收购与供应，计划经济年代这是个肥差。于是我便天天盼着爸爸回，因为他一回我们就有肉丸吃了。
“军儿，快回去，你老弟开水烫到了，甩严重。”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正跟青伢打板角玩，太平挑着一担谷子经过，对我大声说。
“啊，是不是真的？”我将信将疑。
“我哄你做么事？你爹（奶奶）烧水给他洗澡，先倒了一锅滚水，再去倒冷水时你老弟等不及就把脚伸进去了，现在脚上烫起的水泡跟包子一样……”
“啊！”我一路飞奔回家，奶奶却抱着弟弟早已出门找妈妈去了。
弟弟的烫伤不久就好了，妈妈对奶奶的怨恨却持续了好久，奶奶任妈妈怎么骂都不做声，实在受不了就在一天夜晚消失了。我不知所措，到处找奶奶，外面一片漆黑，我很担心，怕奶奶出什么事。爷爷刚走没半年，奶奶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才好。我哭着围着屋子找，又不敢走远，我怕黑。妈妈把我骂了一顿：“你魂丢了？找么事找，她到时候自然会回来！”
躺在床上，耳朵竖起了，希望听到开门的声音，迷迷糊糊中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听到“咯吱”的开门声，我叫了一声“爹”，听到奶奶轻轻应了声“欸”，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地。这么黑的夜晚，她去了哪里呢？不怕鬼吗？我又开始滚床了。
端午的时候爸爸回来了一趟，带了一坨肉，中午除了粽子糯米酒咸鸭蛋，还有肉丸子吃。妈妈还特意蒸了一锅馒头，热腾腾香喷喷的。到下午妈妈就开始不舒服了，躺在竹床上“哎哟哎哟”的呻吟，爸爸给她敷热毛巾，不见效。说带她去大队部看医生，“不去”！不久病情加重，呻吟声很大。爸爸耐心的反复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不回答。邻居们闻声而来，奶奶端来糖茶，不喝。妈妈开始在床上板，不停的用腰和脚跟磕打着竹床，像泥鳅一样滚动着，发出咔嚓的声音，我担心竹床会垮塌，怔怔的看着。
“哪里不舒服？你说撒”喀喀喀。
“是不是脑壳痛？”喀喀喀。
“你这么板来板去是怎么回事嘛？讲点道理嘛。”喀喀喀。爸爸无计可施。
“她这估计是精神出了问题。”有人说。
“嗯，百分之八十是的。”
“何止？我看百分之百是的，精神病就是这个样子，不是的话我把头剁给你。”
“我要你的头做么事，又不能吃，还吓人。”大家笑起来了，妈妈又喀喀喀的使劲打床。
“瞎说，这哪里是什么精神病，她一定是有么想法，又不好意思说。”青伢他爷似乎看出门道来了。
“你是不是想跟我回红桥？”爸爸俯下身问道。又是喀喀喀，不过这次没有那么激烈，爸爸再问，喀喀喀的声音似乎更小了些。爸爸似乎明白了，便不再追问，人们也都散了。
推迟了一天后，爸爸回单位了，妈妈跟弟弟也被带去了。家里只剩下奶奶、聋哑伯父还有八岁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