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落叶萧萧下完整版全文在线阅读

一直到暑假爸爸也没回来，门前做篱笆的木槿花盛开着，我一直以为这是喇叭花，嘴巴张开大大的，不是喇叭是什么？篱笆围起来的园子是我的乐园，也是鸡们的乐园，到处是鸡屎，天晴还好，若是下雨天赤着脚踩到鸡屎那叫个酸爽！伯爷不知从哪里弄了棵梨树苗，噌噌噌的长，笔挺的，一下子就两人高了，擀面杖般粗细，明年该有梨吃了吧？我们村里只有桃李两种果树，另外有上十棵梨树都是忠伢家的，凭什么？
奶奶的脚怕是诊不好了，暑假的时候她又吩咐我跟伯爷去了一趟港口镇她亲女儿新月姑家，比七斗米公社还要远一倍以上。我们爷俩吃了一碗粥，一大早就出发，天擦黑才回到家。好在夏天日长夜短，不然要走夜路。这姑姑我没有一点印象，更没有去过她家，全靠伯爷认得路。路上庄稼生长旺盛，一座新建的供销社门市红砖红瓦风外夺目，新鲜的东西让我好奇不已，也不觉着累。新月姑让我带回的豌豆与油条只剩下前者了。到家的时候奶奶没有说什么，只是叫快点扶她大便，地上床上都给小便弄湿了。伯爷赶紧做饭，虽然奶奶没有说肚子饿。
天气一天热过一天，没事就钓鱼。这天中午吃过午饭，铜皮忠伢几个围在塘边，那里有几棵大柳树，可遮荫。我跑了过去，铜皮他小叔正拿着铁丝做的钩钓黄鳝，这一面都是石头码的护坡，离水面半人高，黄鳝在护坡缝隙里做窝。以前我经常在塘边用筲箕噬鱼，就是诱捕鱼，筲箕四角用绳子系好，绳子另一端用棍子拎着，筲箕里面放点米饭，等小鱼小虾进去了猛一提，一般都有收获，只是一些小鱼虾，鳑鲏也有，比起钓鱼来没有卵意思。
“出来了出来了，快点看！”铜皮说。
“好几把硕一条，跟蛇一样。”
“嗯，只怕有一斤重。”
“卵的一斤！有一斤我生吃下去！”
“又缩进去了，叫你们莫吵，吓跑了都。”铜皮他叔发火了。于是大家不再吵了，只认真看着。池塘的水一直都很清澈，只见那黄鳝在水中探出头来，却是一条大黄鳝，我长这么大没有见过如此大的，它死死的盯着铁钩上的蚯蚓，一小步一小步的把头伸出来，铁钩也在一小步一小步往回收缩，像磁石一样把黄鳝往外吸，突然它把头一弹，一把咬住了钩子，大家齐声尖叫：“拉出来，拉出来……”铜皮他叔一面左手使劲往外拉，一面伸出右手中指，拉出将近筷子那么长时他的中指一把掐住黄鳝中间部分，再用力一带，一条大黄鳝就束手就擒了，大家纷纷喝彩：“好大一条，一斤多呢！”
“不止一斤，估计两斤都有。”青伢说。
“你爷的卵都冇得两斤，瞎几把说！”铜皮他叔叔打趣道。
“两斤那是牛卵，你看牛卵有两斤没？”
“哈哈……”大家哄笑起来。
“你们在搞么事那么好笑？”铁皮抱着他叔一岁大的儿子一路跑过来，好像生怕错过什么似的，如一头狂奔的野牛，一到跟前却立脚不稳一个狗啃泥，“噗通”一声栽倒进池塘里，扑腾起来，大家惊呆了，谁也料不到会有这出，回过神来便七手八脚把他捞了起来，手上还死死的抱着孩子，一身湿漉漉，兀自发抖。孩子估计是吓坏了，竟然没哭。铁皮他叔黄鳝也不要了，一把抱过自己的儿子，心疼的直掉眼泪，嘴里直唤“我的儿嘞我的儿嘞……”转身又骂铁皮“你个蹿刀鬼，跑那么快你寻死呢？”一路骂一路紧揽着儿子回家去了。
伯爷隔三差五就去大雁湖，带回来大自然的恩赐：藕带，鸡袋包。奶奶告诉我，厨房里还有好东西，我赶紧去搜，只见房梁上吊着一个筲箕，搬了凳子扒下看，原来里面全是拳头大小的莲蓬，香喷喷的。我看了一眼伯爷，他正憨笑呢。天热的时候我们把竹床搬到外面睡，外面比屋内凉爽的多，为了防蚊伯爷跟我一起扎了草把，又舀了一瓢水，“呋”的一声对着草把喷了几大口，点上草把，蚊子就吓跑了，一整晚无忧。躺在赤膊的伯爷身边，望着满天的星斗，什么也不怕。夜风阵阵，稻花飘香，水塘那边传来浣衣妇人的私语，清脆的棒槌声敲破夜晚的寂静。伯爷的蒲扇摇着摇着停下来了，接下来就是他如雷的鼾声……
暑期末的时候忠伢他娘端着一瓢梨进了我家，说是拿给伢儿吃，那就是给我吃咯。奶奶说：“这怎么要得？平白吃你们的东西，这么客气！”
“今年结的梨不多，就这么点，一家把一点，是个意思呢！”忠伢娘客气了几句走了。
秋季开学奶奶叫我自己拿钱去报名，钱就在桌子上的白瓷罐里，这个瓷罐就是奶奶的储钱罐，半透明的，大肚子，比语文书高半头。其实里面最多的时候也就五十块钱。沮丧的事接踵而至，开学第一周就跟素梅的妹妹杨全秀打了一架，她跟我同班，老是骂我野孩子，这种事佛都会有火呢。然后就你一句我两句的骂开了，老实说我先动的手，可是架不住她手上有兵器——扫把，几个回合就把我打的鼻青脸肿了。更令人生气的是当我哭哭啼啼的向同村的杨克明老师投诉时却遭到他的训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哪知道你们的事？”这句话让我心里凉了一大截。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那是姓氏的原因，还有更主要的是他曾经被伯爷竖小指头，看不起他耕田做事的本事，这是我三十多年后才晓得的。唉，竟然不小心给伯爷坑了一把。
有一次我们班的数学老是临时有事，杨克明老师来我们班看班，他就发试卷给我们做，说下课交。一节课还没有到一半，突然有人走上讲台，大家惊异的抬头看过去，原来是班里有名的“泡皮”（就是装逼高手加吹牛大王）张文浩，只见他将试卷往讲台上一拍，一溜烟的跑了。杨老师显然被这一幕唬到了，看着远去的张文浩愣了半天，然后拿着他的卷子翘起二郎腿看了起来，不时的伸出手抖一抖烟灰。 四下一片寂静，偶尔有翻动试卷的声音。我抬头看看窗外，只见张文浩趴在窗外贼眉鼠眼的看着，这是高手的寂寞吗？太早交卷就一个人玩，呵呵，看你还逞能不？
“张文浩同学不错啊！”杨老师突然开腔道，引得同学们一齐望过去，“这几道题他都做对了，很好，很入时。”我看着窗外的张文浩，正得意呢！教室又恢复了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房梁上一只麻雀扭动着小屁股，就在杨老师的头顶，要是拉一滴翔下来可有好看，想到这我差点笑出声来。
“喂，张文告，你过来一下。”老师又发声了，这回我倒没有被吓着，毕竟经验在那。张文浩兴冲冲的跑过来，他大概以为又要受表扬了吧。杨老师神情严肃的说：“你这题完全不对呀，牛头不对马嘴，上课有没有认真听讲的啊？这么简单的行程问题竟然不会，你是猪脑子吧？”张文浩被骂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手不停的挠头，同学们窃窃私语，管腊英抿着嘴偷笑。“你这样吧，既然交了卷就算了，下次做题一定要细心点，马马虎虎可是要不得的，晓得不晓得？”杨老师使劲拧了一下张文浩的耳朵，疼的他嘴都裂歪了，这时的张文浩再也不见了刚才的得意劲儿，像秋天的茄子，百无聊赖的倚在门边，眼巴巴的看着我们认真答题。刚才还准备交卷走人的李正茂又摊开了卷子，妆模作样的思索了起来。
“嘿，这道题做的可以嘛。”杨老师一拍大腿，再次刷新了我对他的认知，惊的我下巴都差点儿掉下来。“张文浩你过来过来，动作快点，我又不吃你！”杨老师嗔怪道。张文浩只得惴惴不安的移动脚步靠了过去。
“你小子还有点小聪明嘛！”杨老师摸着张文浩的小脑袋，“你看，你这道题的做法思路清晰，步骤完整，最后的答案也正确，可以给满分……完全可以！”杨老师满有把握的说。张文浩惊疑不定的点点头，这回他不敢太得意了。“继续努力啊，嗯，是个可造之材。”杨老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我们说话。他很快又陷入了沉思，他眼睛深邃，目光如炬，似乎在钻研着极其深奥的宇宙，又好像是在万米海底遨游。他一会儿以手抚额，一会儿凝神屏息，一会儿又将手摸到胸前口袋，抽出钢笔，一口咬开笔帽，迅速在卷子上写着什么。
“唉，张文浩啊，你这个不对嘛，不对不对，完全错了！”杨老师叹息着，“你这思路没有拐过弯来嘛，真是蠢的厉害。怎么错的这么严重呢？哎呀，我教了这么多年书还没见过这么笨的，真是！”杨老师一遍一遍的叹息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张文浩唯唯诺诺的，像温驯的绵羊，不知所措的弯着腰，似乎犯了天大的错。外面的喜鹊叽叽喳喳，里面的空气似乎凝滞了，我忽然觉得张文浩好可怜。
叮铃铃，下课的铃声救了他，也救了大家。杨老师苦口婆心的叮嘱了几句之后收卷走了，“哦……”杨老师前脚一出门张文浩便如临大赦般一跳三丈高，满血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