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鹤行全文在线阅读
第15章 白鹤行全文在线阅读

字数: 5530更新时间: 2020-03-19

谭必安站在船头,从一只白色的鸽子腿上取下了一封书信,转头就往船舱里去。来到房间时,秦无生正在执笔作画,面前的长案上宣纸平展,纸张上墨色飞舞,画的是群山。

“禀督主,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到鹤口渡了,总督王延带领着直隶四品以上的官员早已在渡口候了半个钟头,只等督主驾临。”

秦无生见谭必安进来,头都没抬的问。

“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么?”

谭必安将信上的内容奏给秦无生听。

“回督主,太后听闻璇玑郡主晕船抱恙,特意嘱托好生休养,除此之外,宫中再无消息传出。”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手里的紫毫放回碧玉笔山。身边的何康成见状很有眼色的就将银灰色的披风给秦无生系上。

他甫一出去,正好碰见悦意匆匆过来,见到秦无生连忙欠身行礼。秦无生冷眼打量,问:“你来这儿做什么?郡主呢?”

“郡主让奴婢来请大人到外头一叙,说是有话要对大人讲。”

秦无生迟疑了一下,想起昨天夜里红玉说的话,他的心里不禁揪了一下。快速的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出去。

来到甲板上,穿着湖绿衣裙的少女正坐在凭几里,顶上有帷幔遮着日头,身后设着乌木山水锦屏,面前的小几上摆着茶水。少女见到秦无生过来,脸上的喜悦之色不言而喻。

她梳着望仙髻,长长的头发垂在腰间,细白的脖颈间隐隐约约露出红色的绳子,伴着午间的阳光,她就像一朵曼妙美丽的木兰,秀目含笑,樱唇点朱,堪称绝色。

他挪开目光不想去看她,寂寂地站在那里问。

“听说郡主有事找臣?”

殷扶雪起身,面色温婉。转而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盒,打开盒子,里头正放着她昨晚熬了一夜才绣成的月白色丹鹤香袋。

“自我入宫以来厂臣对我多有照顾周全,我心里念着您的好儿,总想着要回报些什么。黄白之物太俗,也只有这一点心意能够拿的出手了,还望厂臣不要嫌弃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香袋递给秦无生,她的笑容莞尔,鬓边的发丝被微风吹的拂动起来,一双眼睛正满含真诚的看着他。

秦无生愕然,虽然他清楚殷扶雪昨夜绣香袋的事,却没想到她那个香袋真的是为他所绣。他昨晚就和衣坐在书案前一夜未眠,脑海里的每一个念头都是与她有关。

秦无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能够搅乱他心神的人,居然是一个女子。

“臣…何德何能……不值得郡主如此。”

他踌躇了半晌,终是用这句话来抚平自己内心巨大的波动。

……

“厂臣切勿妄自菲薄。”

这句话辗转唇齿,声音萦绕在他耳畔。

接下来的动作让秦无生猛然回神,她竟执起他的手,将香袋塞进他手中,留下一个浅浅的笑转身离去。

她一走,徒留秦无生孤立在原地。风吹起帷幔,他的曳撒下摆也随风飘动,上面的描金海水江牙纹犹如骇浪滚滚,一如他彼时心境。

手中还拢着殷扶雪给的香袋,里头填的是他惯用的沉水香。

方才那个曼妙俏丽的少女柔情百转的样子始终映刻在他心上,他嘴角漾起一抹哂笑,颀长的身形愈发衬的他人如修竹,面若沉玉。

殷扶雪口中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那天夜里在宝蕴阁,她紧紧抱着秦无生不要走,说他只是一个太监罢了。

而今她却留给他一个缝制整宿的香袋,说是作为回报他的心意。一个太监罢了,像这样卑微低贱的身份,从来都不会入那些贵人的眼。

候在远处的谭必安见自家督主站在原地良久,自己也不知该不该上前。他踌躇了一会儿,跟身旁的吴进良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决定过去。

他小心翼翼的来到督主身侧,恭敬的抱拳道:“禀督主,宝船已至直隶地界了,离鹤口渡不过几里,督主可以准备下船了。”

秦无生将望去远处的目光收回,“去告知郡主一声。”

谭必安称是,正要退下,却又被秦无生唤了回来。只见督主神色阴郁,眉眼之间冷意森森。

“让番子们好好去查一查那天在畅音阁行刺的那伙人。记住,务必带点有价值的线索回来,否则本座就要了你的命!”

谭必安闻言被吓得冷汗淋漓,双手颤栗着抱拳应道:“督主放心…属下这就命人去办!”

从船头退下来,吴进良看到谭必安擦着额头的汗就连忙上前去问:“怎么了?难不成是督主心情不好么?你怎么吓成这样?”

谭必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想起督主方才那迫人的语气,不由得后怕起来:“督主他老人家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方才突然问起畅音阁行刺一事,说要重查呢!”

吴进良闻言便皱了眉头:“畅音阁行刺?那不是早就结案了么!督主怎么突然要重查这个案子!”

谭必安连连摆手:“唉!谁说不是呢!你我跟随督主数年,督主的心思向来深不可测,我们几时能猜的准?罢了,你去知会一声悦意,宝船要在鹤口渡停靠了。”

吴进良点点头,闻言就抬脚往船舱里去。走到殷扶雪的厢房门口时他敲了敲门,隔着门语气恭顺的说:“郡主,宝船要在鹤口渡停靠了,船行了许久,眼下您可以下船走动走动了。”

房间里的殷扶雪正倚靠在描金榻上透过菱格花窗望着河面的风景,听见外头的人传话,悦意应了一声知道了以后笑着对殷扶雪道:“郡主,您在船上不精神,一会儿靠了岸,咱们可以在地面上溜达溜达,人接了地气儿也会舒坦起来!”

殷扶雪闻言颔首,伸出手来让悦意扶她下榻。

的确,喝了刘太医的药以后她确实不再晕船,但整个人却整日慵懒昏沉。也许多年不在船上待了,可能不习惯吧!如今能够到岸上走到走到,也许会好些。

换好了衣裳以后殷扶雪就从房里出来,吴进良在门外侍候,领着殷扶雪便下了船。

这鹤口渡地处直隶顺德府,按照行船轨迹,宝船会在这里进行补给,所以殷扶雪也可以趁这个时间下船逛逛。

巨大的三艘宝船停靠在鹤口渡,船头船尾皆竖立着黑底白字的旗帜,

上书:东缉事厂钦差掌印督主。

长长的旗尾飞扬,东厂的番役们身着褐衣华服,腰配双刀的顺着岸的左右两边站成一排。

由于今天要在这里停留,所以直隶总督早早儿的就发了话将渡头的商船全部清走,专为迎接秦无生的大驾。

秦无生甫一下船,岸边簇站的一大堆的官员纷就纷肃穆起来,行礼时各色官服纱帽起起伏伏。

临水的地方风大,呼啸的风声里,秦无生的步履飒沓,从肃立的番子们中间走过。带领众官员前来拜见的是一名五十岁上下,身穿朱红官袍的长须男子。

他一见到从船上下来的秦无生脸上立时便现出恭敬讨好的笑,连忙上前作揖行礼:“下官直隶总督王延携一众官员在此恭候厂公驾临!”

“有劳总督大人费心相迎了,”王延连忙带笑连称不敢,秦无生侧身让过,殷扶雪正从船上下来,她身着一袭湘色华服,妆面端丽,身后跟随着悦意及几名丫鬟,一行人缓缓而来。

王延见状愣了一下,又很快就回了神,连忙向殷扶雪抬手作揖:“微臣王延,叩见璇玑郡主!”

“王大人快请起吧。”

一众官员起身以后,才有人悄悄的用眼神去打量秦无生,等他们窥看到他的样貌时纷纷惊讶无比。

在他们的印象里,那个能够坐到东厂、司礼监头把交椅,独揽大权令百官闻风丧胆的秦无生一定是一个在宫中浸淫几十年,阴险狠毒的老太监。

谁承想这大名鼎鼎的东厂厂公居然如此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年轻也就罢了,居然还生有这样一副天人之姿!

有的官职低微的官员只能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为了能一见厂公风采,便纷纷踮起了脚、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看,隔着老远就瞧见一个人如修竹,身穿月白曳撒,披玄色薄氅的年轻人。那侧脸的神态,简直就是一位不入世俗的谪仙。

“听闻前日厂公由京师出发,今日又要临至此地,下官激动的彻夜未眠。厂公与郡主舟船劳顿,下官已在城内为厂公和郡主备好了行辕,又在集芳楼设了宴,只等厂公赏光……”王延很快赶上,落后一步跟在秦无生身旁。

“宴席就不必了,咱家连日行船委实疲累,况且正逢郡主凤体不适,更要早些休息才是。”

“厂公辛苦,厂公辛苦!其实大人今日能贵步临此已然是我等之幸!哪里还敢奢求其他呢……”

王延是个惯会溜须拍马的人,他虽然做着直隶总督这样的一品大员,可在权势滔天的秦无生面前,他简直瑟缩的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所以从前入宫面圣时根本不够资格跟秦无生搭话,要不是这次相迎,他恐怕还没看清过秦无生的长相呢!

为了能够讨好这位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就连行辕准备的都极其宽敞雅致。这是一方大府宅,隔墙望去府内处处皆是亭台楼阁、峥嵘轩峻,规格之高,不敢言说。

谭必安将王延等人打发了以后就转身回花厅,却看见殷扶雪正跟督主说话。

殷扶雪一脸笑意的看着秦无生说:“厂臣,我这两天一直坐船,腿脚虚浮,正好今晚要在这里休憩,不如我们先去逛一逛集市吧!”

说完,她细心的打量着秦无生的神情。还记得上午她将香袋放进秦无生手里时,他脸上的模样,有惊诧,有慌乱、有不知所措,就是没有看见那种她想要的神色。不过即便如此,上午的收效也很不错,她打算趁热打铁。

秦无生闻言不置可否,拿起一旁放着的茶盏,饮茶时琵琶袖掩住了他的脸庞,殷扶雪只能看到他袖摆上金线盘结繁复,却看不见琵琶袖下他微蹙的眉头,透露出来的是一种进退两难。

见他没有答话,殷扶雪以为他或许是因为上午的事情动了气,所以语气更加温软:“厂臣放心,我一定听您的话,不会乱跑的!”

温软之中仿佛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神情期盼。

其实他并不是不想带她出去转转,只是他不想再与殷扶雪接触过多罢了!即便心中再怎么挂念那个令他柔肠百转的少女,也不能跟她有半点瓜葛!秦无生始终都在提点自己,宦官坚决不能跟藩王来往!更何况是皇帝所忌惮之人!

“进良,你带几个人,陪着郡主一道出去逛逛。切记照顾好郡主,否则拿你试问,明白了?”

他发话,站在一旁的吴进良连忙称是。殷扶雪闻言眉头微颦,她是想借机靠近秦无生才提出要去逛集市,若只让吴进良跟着她,那还不如不去!只是她的话已说出口,若要再央求秦无生陪同,那目的也太明显了!思忖一番过后,她选择忍气应下。

吴进良带了几个番子一块陪同殷扶雪,东厂番子在大雍的名声一向很臭,他们常以查案之名夜半拍门,打家劫舍,只要一将东厂牙牌亮出来,试问有哪户人家敢公然反抗?

所以一度闹得官员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只要他们往街上一站,那凶狠跋扈的神情就能将人吓退,即便眼下这些人只穿普通便服,脸上的那股肃杀之气也令人退避三舍,更让殷扶雪不畅快。

“吴千户,让他们别跟着了,本来就是私下出游,这么多人跟随也太招摇了!”

吴进良瞪了瞪身后的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番子,想起秦无生的嘱咐,便讨好的对殷扶雪劝道:“这里不比京师,郡主好歹是金枝玉叶,出行无人跟着那也太危险了,若出了什么差错,不仅属下难以向督主交代,便是督主都无法跟皇上禀报,郡主慈悲,好歹体谅体谅属下。若郡主实在讨厌这些番子,属下让他们离远点就是了,如何?”

殷扶雪有些恼,但想想吴进良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本来人家秦无生就是督办船务之余顺带照看她,也不好太添麻烦,免得皇帝回头询问起来,到显得她不安分似得。想到这里,殷扶雪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本来是抱着目的出游的,如今秦无生没跟着,她也没心情逛集市,只是一边在街上溜达着,一边跟悦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忽然看到前面的道路上颇有些拥挤,似是一群人跟谁起了冲突,她正欲往别处走,却听见身后有人在边哭边喊叫。

“求您发个慈悲吧!我与弟弟相依为命,家里的母亲还患有重病,我身上的银子也只有这么些了,全给您,求您放过我和我弟弟吧!”

“发慈悲?要发慈悲你找观音菩萨去!我这里又不是善堂!你弟弟是我们花大价钱买走的,怎么?你说要带走就带走啊?就凭你这几个破银子,能值多少钱?”

“那您说…您究竟要多少才肯放了我弟弟?”

“少说也要五十两银子吧!”

“五十两?!”

“没有钱?拿你来抵债也可以!正好惜芳楼里缺姑娘,你虽然长得不怎么样,起码也能卖进去折个十几两!跟我们走吧!”

“大爷,求求您,求您放过我吧!我弟弟还小,母亲也病着,家里万万离不开我啊!”

像是卖人口的人牙子?殷扶雪本不愿管闲事,但听那女孩子哭的凄惨梗咽,身世也着实可怜,她不免走了过去想看一眼。

那衣着破烂的少女不过十六岁上下,哭的满脸泪痕,脸上还挂有淤青血痕。她身后依偎瑟缩着一个小男孩,浑身脏兮兮的,小手紧紧的攥着姐姐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惊恐。

“离不开你关老子屁事!老子还离不开银子呢!少废话,跟老子走,不然打断你的腿让你沿街乞讨去!”

说着,那群狠人之中就有一个目露凶光面容猥琐的男子一把攥住那少女的头发往跟前拖行起来。那少女面黄肌瘦,哪里有力气跟一个男人相斗?但她又不肯离开弟弟,一边哭喊求饶,一边挣扎着。

“你放开我姐姐!放开我姐姐!”

一直瑟缩在少女身后的男孩在此时冲了出来,猛的拿头撞在那人牙子的腰上,这孩子骨瘦如柴,可危急关头力量却不小,把那人牙子撞的往后踉跄两步,随即便暴怒。

“好啊!我看你可怜,没想到你这死东西竟敢反抗?来啊,把他们一块抓走,大的卖到惜芳楼当窑姐儿,小的卖给刀儿匠!”

说着,那人牙子身后的仆从就开始抓人,殷扶雪在一旁看的不忍心,身世本就如此可怜,如今姐弟又要分离,家中老母还无人照料。她跟悦意使了个眼色,悦意也有些愤愤不平,当即就点了头,气冲冲的往人群里走去。

在此之前,殷扶雪已让吴进良去给她买糕点了,那几个跟着的番子也被她打发了。现在她回过身,找了个方便看热闹的茶摊远远坐着,单手支颐,饶有兴趣的瞧着悦意那边的动静。

“你们还不住手!”

人牙子正在冲那对姐弟拳打脚踢,周围人仿佛都跟没看到的一般行色匆匆,冷不防看见一个女子俏生生的站了出来,他觉得可笑又奇怪。

“哟!还来个管闲事的!你知道老子是什么人么?你看看这顺德地界儿上敢有几个人来管老子的事儿?”

“我知道你不是人!不过一个狗东西罢了,不值得我出手,如果识相就放开这对姐弟,如若不然,你今天怕是别想好生离开此地了!”

他见这年轻姑娘张口就骂,自然大为恼火,连忙吼着身边的侍从:“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这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打一顿!打一顿一起给我卖进惜芳楼!”

侍从们闻言就朝着悦意走来,人牙子站在后面一边讥笑着一边啐骂:“不知死活的东西,一看就是外乡人,还敢来惹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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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秦无生】(委屈):我想陪你逛街!

【殷扶雪】:那你为啥不跟着我?

【秦无生】:我怕被你发现我偷偷暗恋你,那我多没面子啊!

【殷扶雪】(乌鸦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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