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完结章节完整版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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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14415更新时间: 2020-08-07

年少多是贪心客

那几年的争吵,似乎都与爱和喜欢有关。

武姜纵子,明孝放武。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有的爱是近忧,有的爱是远虑。

01

因为烫了发,孟青减在周一上学的时候毫无意外地成了整个高二年级议论的对象。他们讨论的点没有别的,只一个,万年寡言女学霸为何突然爱美?

高二学生学习压力大,大家在闲暇之余总要找个八卦点为发泄出口,不找到誓不罢休,也偏偏,在青减烫了头发的第三天,谢灵就因为她爸的特殊照顾被强行塞进了这个物化尖子班里。

众所周知,谢灵是陆嵘铮的青梅竹马,而孟青减,又是个半路杀出来的妹妹。

一时之间,关于青减烫发是为了碾压谢灵的流言也就随之甚嚣尘上。小女生们开始在心里脑补玛丽苏开撕大戏,而男生们则在学校的论坛上讨论起了这两个女孩子谁更迷人?

原本,这些流言也好,讨论也罢,都只是不了解情况的当事人在私下里面做的,可也是巧,在这件八卦上,偏偏有个ID名为“玉玦”的怪才前来插了一脚。在参与“两美”讨论的时候,别人都是两三句话,只有他发了一篇长达几百字的文言文,通篇无一字褒奖,都是对青减的批判与嘲讽。

“孟女曰青减,淮扬人士,不善哭城擅弄舌,乃砺璞质而常为师者以金石待之。清女年幼失诂,十三余年为陆姓人士收,教之以礼,然未授之以德,尝啮一玉树临风之公子于叔伯之前,亦尝于师前谰言颠是非,道黑白,弃他人名声,辱他人风骨,可恶,可憎!今苏律选美,余甚至世人皆爱皮囊,然皮囊之下宜存美质,清女德不配位,德不配位!”

洋洋洒洒,顺顺畅畅。在发泄了自己不满的同时,也将自己对语文的热爱之情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原本,这种在论坛上发文发言论的人有隐藏ID加持,正常的话是不会被发现的,但这个叫“玉珏”的人偏偏作死要用文言文发。

而就在这一年,省内的高考状元就是凭借着满分的文言文考上北京最好的一所大学。所以,这位“玉珏”发文的第二天就被论坛管理员给实名薅了出来,不出所有人意料,正是青减的同桌温如瑾。

校长点名批评了他对同学的胡言乱语,同时也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褒扬了他对语文的热爱和激情。

“温如瑾这个样子,你还想跟他做同桌?”

升旗仪式上,当温如瑾站在高台边接受校长如滔滔江水般的训诂的时候,站在一旁的谢灵甩了甩马尾辫,笑眯眯地拍了拍青减的肩膀。

青减回过头,阳光刺眼,谢灵人畜无害的笑容亦是扎眼得厉害。

“我当然想换,可是谁跟我换?”她摊开双手,表情无奈。

原本像温如瑾这种又傲气又带着酸孺风格的人就是出名的难相处,如今又有了这档子事儿,谁会愿意跟她换位置。

却不料,她的话音刚落,谢灵就扑闪着睫毛,在白皙两颊弯出了浅浅的酒窝,她一面说:“我啊,我跟你换!”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温如瑾,那眸子里流露出了细碎的光亮,“你不觉得温如瑾很有才华吗?我初中的时候在校报上看过他的文章,是关于他所读的金庸的书,他最喜郭靖,想成为的却是杨康,凑巧,我也喜欢那么一对儿!”

她一边甜甜地笑,一边双手放在胸前,做崇拜状,那模样,像是在守护一个期待已久的梦。

“孟小妞,虽然我写文言文说你了,但你自己反思一下,你当着池老师的面说我讲黄色笑话是不是也不对?”

“对,所以我德不配位。”

“我有错是认的。孟小妞,发文吐槽你给你的名声造成了重大影响是我不对,我也道歉了,我们握手言和,以后还是好同桌,成不?”

“不,我不配跟您做同桌。”

“不,您配。”

“不,我不配……”

“你今天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不让你去交习题册。你迟交一节课,王老师就改不完,王老师改不完,我们就会迟拿到习题册,晚上的作业就不能提前写……孟小妞,你也不想成为全班的罪人的,对不对?”

升旗仪式结束后,原本在台上还神采奕奕的温大才子下来后立刻转了性,像是一个软体动物一样趴在桌子上死死地拽住了青减的抱着一摞厚厚书本的手不放。

“文人先生,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知道!”

“那请你撒手。”

“不!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此时,吾以为君子可以为。”温如瑾涨红了脸,摆出无赖的架势,就是死活不撒手,甚至为了不让青减挣脱,指甲还在她白嫩的手上抠出了一道道血痕。

一个不肯松手,一个不肯原谅。

就在青减觉得今天不僵持到老师来,自己是没有办法脱身的时候,只听得“啊”的一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然握住了温如瑾的手腕,轻轻一扭,便是温如瑾杀猪一般的惨叫,还有刚走到教室门口的谢灵的一声惊呼“不要”。

青减立马一个激灵。

待到回过神的时候,她才发现,陆嵘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的旁边,撩起袖子的时候薄唇微抿着,神情冷静,像是噙着点笑,但又压着丝丝的火气。

“家里没大人了你以为?”

他鲜用倒装句,也鲜用这种逼问的方式跟人说话,只一句,跟平时冷峻的风格差了老远,反倒是像极了常在学校门口游荡的那些小流氓审问人的口气,带着骨子里原本就有的痞。

气氛一时之间冷到了冰点。

原本在做着各自的事情的同学们也都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将目光投向了他们这里。但教室里的寂静无声只持续了不到三秒,紧接着便传来了前面几个男生极小声的提醒:“老栗来了,老栗来了……”

当事人都下意识地扭过头。

果不其然,一场大战还没有开始,在门口的班主任犀利如刀的目光已经将他们锁定住了。

青减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因为温如瑾的事情被栗云辉薅到办公室了,只不过不同的是,以往都是她一个人,今天又多了陆嵘铮和谢灵。

“老师知道,减减跟瑾瑾的关系不大好。但是铮铮,他们的关系再不好,你也不能插一脚。这里是学校啊,知识的殿堂,你保护减减,老师理解,可你不能因此恐吓瑾瑾对不对?

“还有你啊,灵灵,前天大锤老师还提到你,说你的化学课程跟不上,最简单的方程式都不会写,你得跟上啊!他们三个闹腾但成绩没落下啊,你说说看,我叫他们来,你跟着干吗呢?”

栗云辉难得语重心长,捧着个杯子就“减减、瑾瑾、铮铮、灵灵”个没完,一张黑圆脸上就差写着“爱生如子”这四个字了。

青减以往还觉得栗云辉处理事情过于快速,但今天听他叨叨个没完之后,才又开始庆幸自己以前真的是被放过了。

“老师,其实他们今天有纷争都是因为减减跟温同学的关系没有处理好。我转来一班之前就听说了温同学的化学和语文作文都非常出众,刚好这两项我挺薄弱的……”

“所以?”温如瑾和陆嵘铮同时出声。

“所以我觉得我可以跟减减换个位置,减减跟铮哥儿坐,我跟温同学坐。”谢灵深吸了一口气,脸憋得通红,鼓足了勇气,原本像是蚊蚋一样小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可她的话刚刚说完,回答她的便是两声非常中气十足的不可以。

“为什么?”谢灵疑惑。

“因为像温如瑾这样的同桌你招架不来,你从小到大没受过欺负,所以不可以。”谢灵刚刚提出质疑,陆嵘铮就不咸不淡地抛出了这个理由。

一句话将谢灵堵得死死的,也让青减原本还算平静的心变得不平静了起来。

谢灵是从小到大没受过欺负,那她也不是从小到大受欺负长大的,既然都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了,又为什么要厚此薄彼呢……

她的眸光黯淡了半分,但只是片刻,那抹灰色便又被眨掉。

“其实,我跟温同学……”

“其实孟同学跟我做同桌挺好的,我也不是什么样的人都愿意欺负。再者,孟同学这位家里的大人现在只怕他的小青梅受欺负了,孟同学多可怜啊,我怎么可能再欺负她呢?”

青减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温如瑾笑着打断了。跟之前被陆嵘铮扭住手臂嗷嗷叫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带着讽刺说完这么一长串话的时候,就仿佛断了的脊梁又长了回来一般。

青减诧异地扫了他一眼,听得出来他是在为自己抱不平,但还是忍不住纠正:“呃,我应该也不可怜。”

“蠢货。”

温如瑾冷笑着轻嗤了一声。

一时之间,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

青减冷不丁被骂也懒得再回了,只是乖乖巧巧地低着头认命地站在那里。

再之后,便全凭栗云辉调解。

她一直没再抬头,也正因为这样,才能清晰地看见旁边的谢灵死死揉搓着裙角的手。她能够感受到谢灵的颤抖,她想,这丫头一定快哭了。不出意料,在她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没过三秒,一颗豆大的水珠子就“吧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上天派来注定要跟谢灵纠缠的,尽管再无奈,还是忍不住微微抬眼,默默地极其小心地拍了拍谢灵的背。

也许是她的错觉,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稍稍抬眼的时候,她隐约感觉到对面有一道极其淡漠的目光在射向自己。

极冷,冷中还粹着她看不懂的深邃和复杂。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突然就有点难过。

02

“人,是选择性动物,当有选择的余地的时候,往往会倾向于那个自己更喜欢的。你虽然跟你那个哥哥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他未必更倾向于你。所以说,还是跟着小爷我走,有肉吃。”

傍晚五点左右,《天空之城》的万能曲调回响在大操场上,当青减提溜着扫把将她所负责的包干区打扫干净后,温如瑾就背个包不停地在她耳后念叨。

“你叔在外面等你呢,你别跟我废话了。”

她抹了抹额头的汗,忍住将他捶死的冲动,指了指操场栏杆外那个叼着烟,却直勾勾特认真地盯着他们看的人,活生生一出“铁窗泪”。

“我叔在外面等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帮了你个忙,所以你关心我了?”温如瑾见青减不愿意抬头跟他讲话,便小跑到她的面前,一边往她前进的方向后退,一边贱兮兮地露出八颗牙齿笑,“其实,我帮你也不是白帮的呢,孟小妞,减儿……”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婉转了起来,就是枝头上的百灵鸟怕是都要逊色三分。

“有话快说。”

“好呢,你知道不知道学校要办社团?”温如瑾试探道。

青减不明所以地白了他一眼,往另一个方向走。

“那是高一新生的事情吧,我入学迟,没报得上社团,现在高二的都当社长了,我都没加入过,应该跟我没关系吧。”

“谁说没关系,十一月社团要比赛了,高二没加入过的也可以参加。我去公安大学自招夏令营的时候听说你也想去,老师都跟我说,这名额本该是你的,你高一也玩跆拳道并且跟陆嵘铮交过手,我想跟你试试!”

温如瑾那倒退的脚步倏地一停,丹凤眼突然眯了起来,写满了认真。

一直懒得搭理他的青减听到这句话倒是忍不住笑了。

她手里的扫把径直戳在了地上,然后弯了弯嘴角:“你知不知道你男生女相?”不是歧视这家伙,只是他曾经毕竟是一个被她咬得哇哇大哭的手下败将,并且陆嵘铮一只手就能把他给握到尖叫。

这,有什么比的必要吗?

“我是男生女相,可不代表我跆拳道不好。就像我写文章写得好,不代表我就只是个文弱书生。你这个温暾的性子都能有做警察的梦想,我比别的男生长得美些跆拳道打得却好,有什么问题吗?”温如瑾单手一挥自己的刘海儿,眉飞色舞,字字铿锵有力。

“歪理。”

孟青减嘴唇一撇,在听到这样的话后本能地要跟他大战三百回合,目光却刚好瞥到了带着沈绝来打篮球的陆嵘铮,薄唇弯成刀子一样的弧度,没答应,也不拒绝,而是一甩她的小卷马尾,漠然地与那两个人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往教室奔去,就像是对待不认识的陌生人。

“好绝情的妹妹啊……”沈绝对上午的事情早有耳闻,虽说不出个谁对谁错,还是抚了抚陆嵘铮的胳膊,啧啧叹惋。

陆嵘铮也见到了青减的表现,却像是并不在意一样。他薄薄的眼皮下有着漆黑到极致的眸子,没搭理沈绝,只是把目光放在了温如瑾的身上,带着没有一丝温度的笑意。

“打一局再走?”

篮球在他手里不停地拍着,发出“砰砰”的声响。

沈绝听这声音听得心慌,连忙松开了陆嵘铮的胳膊,一抬眼才发现,眼前这两个少年就这么站着,明眼人知道这打一局是打球,可糊涂的人见着这气氛怕是要觉得他们是打架了。

“你们就这么二打一,不公平吧。加个我怎样,小伙儿?”刚刚还在铁栏杆外站着的聂春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嘴里叼着的烟换了,变成了一根雪茄,俨然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这种大土豪热衷的东西换在其他人的身上,说白了,是俗不可耐的。

可这人总有一种魅力,把犯罪变成正义,把庸俗变成品位。正如此刻,尽管他脸色发青,写着纵欲过度,在轻描淡写地说出“小伙儿”三个字的时候,也给人一种危险的急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太晚了,我想起来,我爸给我布置了一个生物实验,我不想打球了。”

关于聂春江是京城权贵的话很早以前就在南淮传得满城风雨,他没有承认过,但也从未否认。

沈绝怵陆嵘铮,但见到这人也怵,所以颤颤巍巍着有点想临阵脱逃。

温如瑾是特想应战陆嵘铮,但个子限制也着实是不适合,刚巧沈绝的给了他一个临阵脱逃的机会,他便梗了脖子佯装大度地扫了他叔一眼:“叔!我也觉得太晚了,我要回去写作文了!”

“两个没用的玩意儿!”聂春江回头,猛地掐断手里的烟,恨恨地嘲讽了一句,“苏律还真是出好学生啊,敢情你们一个要当作家,一个要当生物学家是吗?”嘲讽完后,继续盯着陆嵘铮,“小伙儿,他们不敢上,那我们两个比一比?”

“可以。”

陆嵘铮把手里的球扔给聂春江,语气平静,虽然年龄不及聂春江,但气势也未必输他,原本就不柔和的脸部线条在夕阳下则显得更加凌厉。

温如瑾和沈绝有些呆愣地对视了一眼。

明明都是当事人,可这场战争到底是为什么换了队友,却没有人知道。

在场的人唯一明了且清楚的是,这场球打到最后就像是不要命一样,两个人都疯狂地进攻,不停地扣篮,没有任何人计分,也没有任何输赢的奖励或者惩罚,可就是打出了一种你死我活的感觉,都带着狠劲儿,不死不休。

要不是后来青减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刚好想起簸箕忘在包干区了,和谢灵一同去操场拿的时候,谢灵被聂春江投偏了的球砸中了柔嫩的鼻梁,这场血战,怕是永远也不会有和平解决的时候。

当然,这样的和平,也是靠着谢灵同学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刺目的鲜血换来的。

“叔,你砸着我的同学了!”

“谢灵!”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带着不一样的情绪的叫声,谢灵先是低头捂着鼻子,再之后便是抬起了汪汪的泪眼。

她的鼻梁已然肿了起来,鼻血汩汩地往外流着,因为情绪过于激动,那鼻血还冒了好多次的泡泡。沈绝生怕她血崩,忙按住了她的脑袋强迫她往后仰,她整个身体后倾,在操场上就形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

就这样,她还不忘向温如瑾的方向伸出手:“温同学……你叔叔砸的我,你得背我去医务室。”

谢灵的声音虽娇,胆子虽小,可一碰上这个温同学便有了巨大的勇气,这种勇气的力量甚至比她为了唱歌跟父母顶嘴时的力量还要巨大。

“还不快去?”青减顺势推了温如瑾一把。

温如瑾木讷地摸了一下头,“噢”了一声,然后憨憨地就蹲在了谢灵的面前,等着谢灵自己把胳膊搭在他的脖颈上,显然是没有背过女孩子的经验。

这倒是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气氛尴尬之余,青减抿着唇忍不住偷偷地用余光打量了一下陆嵘铮。因为刚跟聂春江打完球的缘故,他额前的碎发上都是汗,面色却平静,看着谢灵的时候一点儿波澜都没有,也不生气,也不诧异,跟上午在栗云辉办公室的时候完全是两个状态。

难不成他是因为谢灵对温如瑾的喜欢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内心嫉妒难耐欲发狂到了极致以至于渐渐平静?

她心里纳罕,思忖之间,蹲着的温如瑾却已然被一只手给提溜了起来。

不是别人,而是聂春江,他看起来颇有些暴躁的样子,眉头皱得几乎可以把一只苍蝇夹死。

“今天跟你在这儿浪费太多时间了,这里等过一会儿叫人来处理,你爸说晚上叫你吃饭,我们先走。”他的话是对温如瑾说的,可目光却从少年们的身上一个一个地掠过。

“砸了人就想走,这世上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陆嵘铮刚跟他打过球,未分输赢,淡淡的一句反问压着火气。

青减也连忙站出来嘲讽:“是啊,砸了人就走,那杀了人也这样吗?”

聂春江闻言,倏忽一声就笑了出来。

“是啊,砸了人就走,杀了人也这样,你管我?”

他薄薄的唇勾着,回过头来突然好笑地叉起了腰,不盯着陆嵘铮,只是盯着青减。

在看到她脖子上挂的紫水晶的江豚项链的时候,他的瞳孔却是骤然紧缩,深吸了一口气后又带着轻笑从胸腔内长呼了出来:“我当是谁家的姑娘,原来是孟家的。孟家的……”

聂春江喃喃重复了几遍,唇边挂着凉薄的笑,眼底却是一片死寂般的漆黑。

“孟家的怎么了,你认识我父母?”

青减的呼吸骤然一滞,是冥冥之中的第六感,亦是对聂春江左眼那道疤的怀疑。她不服输地质问了一声,并且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去就用两只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的胳膊。

“松开!小姑娘,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但对你没兴趣,你再这样,摔个屁股蹲儿可不赖我!”

聂春江扯了扯嘴角,那些喷薄而上的情绪被他一股脑儿地收进了肚子里,他望着眼前女孩儿倔强的眼睛,字字如刀。

“孟家夫妇的威名全城皆知,抓毒拿赃不成反倒是丢了性命,谁不知晓?”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另一只满是烟草气的手去捏了一下青减柔嫩的脸颊,“啧啧,真像孟氏夫妇的女儿,怪不得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聂春江说着,亦笑着。

那得意忘形地嘲讽英雄的模样,像足了一个罪犯。

青减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旁边是装了垃圾还没有来得及倒进垃圾房的簸箕。尽管在聂春江说完话后,陆嵘铮就捏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冷静,但她还是一把推开了陆嵘铮的手,然后不管不顾地拿起那一簸箕的垃圾就往聂春江的头上倒了过去。

“孟小妞……小叔,这……”

其实那簸箕也没有多脏,到底是灰尘多于纸屑,但一旁一直不敢言的温如瑾还是左右为难地大叫出声。

“聂春江,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看你在外面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总有一天,我会逮到你!”

陆嵘铮拦着青减不让她再上前,她便在他的身后对着聂春江怒吼。

聂春江竟也不恼,低头拍掉了那灰尘后,只是慢条斯理地将自己衬衫上的褶皱给一点一点抚平了,而嘴角的笑意从始至终都没有消散过。

可这笑并不让人觉得谦和,反倒是让人觉得被冒犯。

因为那绝不是善意的笑,而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仿佛在看跳梁小丑的笑。

青减受了十几年的教育,老师们教会了她尊重别人,也教会了她尊重是互相的,却没有告诉她,这世上的人是真的分三六九等的。

而有那么一些人,就是可以凭着口舌之快,肆意践踏别人的荣耀,踩碎别人视若珍明的东西。

商人之上是资本,资本之上是权贵。而那些众生并不平等的道理,后来,她花上了十余年,才大梦方醒。

03

“我叔那个人就那样,你别管他。这几年,他在外面叱咤风云惯了,难得遇见你这样脾气的,说那样的话就是为了从言语上战胜你,你说他真的有多少的坏心倒是也没有……孟小妞,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能因为我叔就不跟我说话啊……”

“嘟嘟……”

凌晨两点的南淮,万家灯火早已经熄灭,初秋徐徐的晚风打在人的身上,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夜空之中月亮晦暗,但星子却甚是明亮。

温如瑾摇摇晃晃地背着谢灵从医院出来,正往谢灵家走。女孩儿手里拿着手机放在少年的耳畔,鼻子上贴了个医用胶带,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笑意。男孩儿则是满头大汗,疲于应付电话那头的冷漠。

这是青减第三十八次挂掉温如瑾的电话了。

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温如瑾觉得自己分外委屈,自家叔叔砸的人自己背就算了,怎么自家叔叔说的混账话也要算在自己的头上。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啊,孟小妞也不是没还嘴,也诽谤我叔犯罪了啊……真是脾气臭。”他绝望无助地一边走,一边嘟囔着问谢灵,“怎么陆家出的两个孩子脾气都不好,陆嵘铮脾气差就算了,怎么孟小妞一个养女脾气也那么差?”

谢灵听了直摇头,实事求是地答:“铮哥儿脾气是不大好,他虽然疼我,可我从小怕他。但减减的脾气,我觉得算不上不好,或许有时候有些古怪,但到底还是温和的时候多。”纵然青减的脾气不能用好字来形容,但是她翻遍了脑海里所有的与减减交往的场面,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够用一个“差”字来概括。

“好吧,好吧,你们女孩子都是一伙的……”

温如瑾叹了一口气,表示无奈后,便只好将这个话题搁浅,然后礼貌性地开始关心起了谢灵上午说的不擅长的作文和化学。

而那头,孟青减在挂了电话后,戴起拳击手套、穿着陆远安给她买的那套小粉公主睡衣就继续与吊在天花板上的沙袋进行搏斗。

这要是晚上八点,她这么“嘭嘭嘭”还在理。可深夜了,她从回来后就一直持续这么个状态,除了期间挂断了温如瑾的三十八次电话以外,她几乎就没做过别的事情。

陆远安在辖区加班,也没回来管他们,这一晚上的,她连饭都没有吃。

陆嵘铮躺在她隔壁的房间里,微微合目,他本来也就没有睡着,旁边的动静更是吵得他心烦意乱。

从学校回来的一路上,这姑娘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她用生硬的态度跟他犯拧,他自然也不会惯她这个毛病,便也以同样的态度还报给她。

他闭着眼,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修长的手指扯过枕头将脸胡乱地蒙住。他试图睡过去,但最终还是掀开被子,克制住自己的火气,面无表情地出了门。

青减在房间打得正是尽兴,陆嵘铮来得匆匆,自然也不会知会她,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他一个过肩给放倒在了旁边的软垫上。

从一而终的温柔。

不变的理智。

似乎这两样东西,陆嵘铮是一直留给谢灵的。而在她的身上,说到底,大部分时候,他解决问题的方式,还是极其粗暴的。

“孟青减,我不知道你今天的不高兴是来自于聂春江、温如瑾,还是我?他们两个我管不上,但如果是来自于我,你大可以说出来。你一直不都是标榜有一说一吗?在这里拿沙袋撒气算什么本事,你要是觉得说不出来,那跟我打一架也可以。”

又是熟悉的约架方式。

青减虽被他摔得有些发蒙,但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懑也足以支撑她再站起来。

寂静无人的深夜,家里又没有陆远安阻拦加持,她在陆嵘铮那最后一句话说完后,也丝毫不客气,狠狠地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

少年的膝盖比她想象的要硬,要结实。她没成功,反倒是脚有些疼。趁着陆嵘铮皱着眉头没来得及行动的时候,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直接反手锁住他的喉咙,然后生生地用膝盖顶住了少年本不可弯曲的脊梁,用力地将他按趴在了软垫上。

再之后,她一屁股坐在少年的背上,挥起拳头对着他英俊的脸便是一阵猛捶。

“孟青减,你给我住手。泼妇……”

陆嵘铮原本沉稳的声音里也染了丝丝的诧异,这哪里是打架,简直就跟前些日子陆远安在电视上看的街头打小三的新闻一样。

他倍感羞耻,俊朗的双颊晕开了淡淡的红,咬牙切齿之余早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平静:“孟青减,你是不是来真的,从我身上滚下去!”他气息不稳,咬牙切齿的字句从薄唇吐出,怒意早已经不再隐忍,却也只限于口头威胁,实质上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动,就连挣扎,也只是怕把她给弄伤的轻微晃动。

可情绪上头的青减却是完全不管这些的。她满脑子只有他刚刚偷袭她,他不想跟她做同桌,他对谢灵永远温柔,而对她总是粗暴,所以一边冷笑,一边继续挥拳头:“难得有机会可以惩治你,我凭什么滚下去?”

他越是激她,她就越是起劲儿。

“打人不打脸”这句传了几百年的话在她这里是置若罔闻,陆嵘铮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是真的要被她捶毁容了,伸出胳膊就下意识地一挡。

也就是这么一挡,青减这才注意到他的小臂上都是擦伤的血痕。理智重新回笼,她一个激灵,回过神看了一下陆嵘铮被她拳头砸得有些发青的嘴角和略微红肿的面颊,刹那间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了。

她立即从陆嵘铮的背上下来,果断而又飞快地光着脚跳上了床,然后缩在角落里,抱头捂脸。

她怕他打她……

“下来。”

陆嵘铮踉跄着站起来,小丫头挥拳砸他的力气是收着的,只是次数偏多,且刚刚压在他背上的重量是真的重。

他的腰微微弓着,冲她招手让她下来的时候声音偏低,眼睛微微眯着,不带什么情绪,却让人觉得危险。

青减果断地选择不回应,而是直接拿起落在床上的试卷把脸挡住,一副只要我够理直气壮,伤害就找不到我的样子。

陆嵘铮被她气得不轻,却在看到她遮挡住脸的试卷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这次化学考了76分是不是?”

“才不是。”

“是吗?我看你的样子,是很满意这个分数了。怎么你的同桌化学那么好,你一点长进都没有?”他刻薄地嘲讽。

“76分怎么了,这次模拟考的化学的ABC线,75分就是A了,我对这个分数是很满意了,多了给我当饭吃吗?”

她终于受不了陆嵘铮的冷嘲热讽了,将试卷扔在了床上,选择了梗着脖子与他正面交火:“还有,我的同桌化学成绩是很好,人家不止化学成绩好,作文也很好。可这不代表,他好了我就好啊,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忙啊!你觉得我是累赘不想跟我做同桌,又何必总扯他呢,还说人家会欺负谢灵,做人不能这么偏心吧。”

孟青减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临到最后的时候,为了捍卫自己在青春期那么一点小秘密的尊严而刻意地模糊了重点。

她没有办法告诉他:陆嵘铮,我的脾气主要来源于聂春江的挑衅,但对你的愤怒是来源于你对谢灵的呵护。

她能够强调的重点只是,我生气,是因为你菲薄了我的同桌。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世上,总有些人能够一眼看破她的伪装,猜透她的心思,只是碍于某些世俗尘寰的桎梏不宣之于口。

陆嵘铮微微抬了一下眼皮,那一连串的话于他而言就如同耳旁风,一晃而过。他仍是冲着她招手,锲而不舍:“下来。”

“我不。”

“行,你不下来是吧。”最后的耐心被磨得差不多了,他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离青减位置较近的地方。

她以为按照陆嵘铮的性子是要来秋后算账了,却没想到,他走近之后,往她这边伸了伸手,竟是直接开始扯她的床单。那架势,俨然是要将她的床单卷走。

“陆嵘铮,你干吗?”青减眼见着这剧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对,也有些慌了,“喂,不是,你报复我就报复我,你把我床单扯走了,今晚我睡床垫吗?”

她下意识地要把陆嵘铮手里收走的那一部分床单收回来,却见他腾出右手,扯着微痛的嘴角,直接指了指她赤裸的脚。

“第一,请你清楚,你的床单在三天前由于个人常犯的木讷过失已经被洗掉了,这是我的床单,是我妈找我借的。

“第二,你也不要跟我扯,我的床单是我妈,你陆姨买的,你来这个家这么久应该知道家里的所有物从来分明,你光着脚在地上站了那么久,又直接踩在床单上,我就有权力将它收走。”

将床单的最后一个角扯进手里,他语气生冷:“最后,我看你今天也不准备睡了,要实在困了,就把沙袋拆了吧。”

丝毫不含玩笑的语气。

青减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见他真的抱着床单走了,没有再回头。

她赶忙下床去追他,却被“砰”的一声关上的门给砸中了鼻子。

“陆嵘铮,你浑蛋!”少女低声嘟囔,人生之中与陆嵘铮的战争,鲜有歇斯底里,但每一场几乎都是毫无例外地被“KO”。

04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青减是顶着两个熊猫眼圈去的,而陆嵘铮则是直接挂着一张青紫的脸。

世人多同情弱者和受害者,也是托凌晨那场战斗的福,小孟同学古怪的名声在学校是再度传播了一遍。

“孟小妞,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跟我打跆拳道了。”

“嗯?”

“因为,你是心疼我。”

下课的时候,为了弥补自家叔叔对自己同桌的伤害,这是温如瑾这一天第三次拿着青减的水杯乖巧地替她打水了。

“才不是。”

青减闷闷地反驳了他一声,将桌子上的书一股脑儿地堆到了中间,抱着书就轰然倒下。

“下一堂课是化学欸,你这个时候睡觉?”

“别管我。”

她将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些,身高已经达到一米六五的她早已经不满足桌子的高度了,只有把头枕在一堆书上,她才能睡得更好。

“行吧。”

温如瑾叹了一口气,嘴里嘟囔了一句“真是我的小祖宗”,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歇,帮着她打起了掩护,直接将自己桌子上一堆高高的书给挪到了她的面前,为这一张熟睡的脸做好遮挡。

然而,才刚刚挡好没一分钟,就听见了教室外面一群女生歇斯底里的尖叫:

“天啊!”

“告白啊!”

“陆嵘铮!”

青减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因为听到了陆嵘铮的名字,忍不住往外多看了两眼,只见窗户边站着一个穿着学生裙的长发女孩儿。那女孩儿的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双手虔诚地伸出,一副呈给皇帝奏折的模样。女孩儿到底说了什么,青减没听清,只知道对面的陆嵘铮一直皱着眉头,眼里透着冷漠而疏离的光。而周围的其他人则在女孩儿说话后,不停地大叫:“陆嵘铮,答应她!陆嵘铮,答应她!”

那种情景就像是电视剧里上演的求婚桥段一样。

男二告白。

女主沉默。

周围的吃瓜群众却不肯停歇。

而没一会儿,在一群杂音里,就听见了教导主任张小久那炸裂的嗓音:“干吗呢?干吗呢?

“多大年纪啊?以为三十了?搁这儿上演恨嫁呢?

“男女主角,都给我到办公室去,有辱斯文!”

张小久这三嗓子下去,人群立刻全散了。大家倒也不是真的多想要他们在一起,只是高中的生活实在太过沉闷压抑,在起哄中能添加一点花边罢了。

“孟小妞,你知道那个女孩儿是谁吗?”

“谁?”

“高三的江朗朗学姐,就是传言今年的运动会要做主持人给冠军发奖的那个。我之所以想让你跟我打跆拳道,其实也只是因为我们跆拳道社团七个人,对打困难。如果有八个人,我们还可以报运动会。如果能赢,就能得到江朗朗学姐的亲手颁奖。”说到这里,温如瑾刻意压低了声音。

窗外被张小久撕碎的信早已经变成雪花,碎片纷飞。青减皱着眉头,许久才回过神来:“你说的是那个江朗朗?”

“对,就是那个江朗朗,江校长的小女儿。”

“就是三次考市里第一,得到自主招生名额后突然只考了一次市里第三十名,被江校长撤掉资格,却裸考比北京最好的那所大学的录取分数线高出三十分的江淼淼的妹妹,江朗朗?”

“答对了。”温如瑾打了一个响指,探究的目光也追随着张小久的身影而去,“不过,江朗朗学姐一直不大喜欢别人提江淼淼学姐。毕竟江朗朗学姐也很优秀的,她和你那个哥哥应该上初中时就认识了,陆嵘铮多年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初中也登过数次校刊。好像是初三那一年吧,江朗朗被一群小混混骚扰,是你哥解救的她,没想到一出英雄救美的戏,江朗朗学姐记了这么多年……”

温如瑾一边说,一边自己就陷入了脑海里面编造出的儿女情长的戏码里,开始艳羡。

而等到他突然想起自家同桌也有说不出口的小心思,想要找些话找补找补的时候,旁边的姑娘早已经一言不发地将手上的自动铅笔摁得“啪啪”作响。

“温如瑾,你说我不够优秀吗?”

“啊?”

“那为什么我总是会羡慕别人,为别人的勇气可嘉而感到激动,而到了自己身上却什么也不敢,而且从小到大都没有喜欢我的人……”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而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她漂亮,她优秀,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对她说喜欢呢?

“孟小妞,其实你很好了,谁说你要一直羡慕别人的,你……我……”

温如瑾突然感性了起来,支吾了半天,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栗云辉突然站在了门口,拿着教参朝他们这个方向挥了挥。

“减减,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嗯。”

青减深吸了一口气,低垂着眼睑起来,像个木偶一样,乖巧地往办公室走。

而这一走,便是一整个下午。

除了青减一个下午不在以外,陆嵘铮自从上午被带走后,也是一个下午没回来。据此,大家都怀疑,很有可能是陆嵘铮跟江朗朗早恋了,校长很生气,就把小孟同学也薅去调查了。

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传得还真挺像回事儿。

晚上的最后一节课是作文课,池容也听到了这种说法。她今天请了大半天的假,对前因后果也不清楚,才刚刚来教室,由于太过担忧她的爱徒,便在作文课上到一半大家开始动笔写的时候,她忍不住亲自去向栗云辉要人。

但没想到的是,这丫头并没有遭受什么盘问,只是被栗云辉叫到体育馆里跟江朗朗交接工作而已。

事情呢,说复杂也不复杂,但说简单也绝不简单。

顺下来大抵就是江朗朗抵死不承认自己给陆嵘铮的情书,也抵死不承认自己是在告白,只说那是简单的友情信件,是周围的同学误会了。而校长和教导主任那边虽然也找不到任何的证据,但因此撤掉了江朗朗运动会做主持人的职位。

而青减一向成绩好又乖巧,自然被老师拉过去顶包。

当池容匆匆赶到那里的时候,青减正趴在台阶上看着讲稿,而江朗朗则和陆嵘铮两个人坐在体育馆台阶的另一边,似乎是在交谈什么。

“咦,池老师?”

“减减,栗老师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看看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别趴在台阶上,凉。不是说你们在交接工作吗?怎么江学姐和你哥坐得远远的?”

池容一边说,一边把青减从台阶上拽了起来,她还是习惯性地把陆嵘铮叫作是青减的哥哥。

怎么就坐得离自己远远的?青减听到池容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打她被栗云辉叫到体育馆后,江朗朗学姐倒是完全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她听了一部分学姐跟主任的对话,大概意思就是那真的不是情书。

或许江朗朗是觉得委屈,也或许是因为她突然占了江朗朗主持人的位置,所以江朗朗就带着陆嵘铮坐得离她远远的吧。

“工作都沟通得差不多了,就是我从来没做过主持人,嗯……其实也是赶鸭子上架把我给架上来了,我可能不大行。”

青减扯着嘴角对池容苦笑了一下,与其让她去做主持人,不如让她去打一场跆拳道。

闻言,池容才明白小姑娘内心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唉”了一声,连连拍打青减的背。

“怎么不行?运动会的主持人又不是春晚的主持人,你就坐在那里念念新闻稿,真枪实弹上场不行,这花瓶还不能做吗?”

青减的笑容越发尴尬起来,花瓶……这形容词,也不知道是褒义还是贬义。

05

在跟池容寒暄完后,差不多就已经到放学时间了。

陆嵘铮跟江朗朗还坐在台阶上讨论着什么,他平时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跟江朗朗的聊天到现在已然持续了两个小时,中间栗云辉还来叫过他,但像是在对抗着什么一样,他全然没放在心上。

“陆嵘铮,放学了,你回不回家?”

《天空之城》的音乐在操场回荡着,青减收拾好了手上的稿子后,没忍住情绪,从高高的台阶的西侧一直走到了东侧,在背后戳了戳少年的背。

“你手里的稿子理好了吗?确定在运动会上可以按顺序念出来了?”

陆嵘铮扭过头,还没来得及吱声,江朗朗已然从他的旁边探出头来,与其说是问青减,那个脸色难看的样子,倒不如说是质问。

“理好了,学姐。应该可以念出来了。”

“应该可不行。我听说你是一个立志要当警察的人,难道你以后给犯人做笔录定罪的时候也说应该吗?”江朗朗嗤笑了一声,入鬓的长眉扬起,雪白的皮肤衬着她的神情显出几分刻薄,“不过也是,我跟你这种偷人职位的人有什么道理可讲呢?小小年纪,旁人拿你当根葱,可别真拿自己当救场的英雄。”

她说话的声音极轻,但其中的讽刺之意也是真让人很容易上头。

“什么叫偷来的职位,学姐请你注意你的用词。”

青减的脸色刹那之间就变了,哪怕心里面重复了数遍不与傻瓜论长短,但此刻也真的想要跟她争个高下来。

“运动会的主持人本该是我,却变成了你,难道不是你偷来的吗?‘没有金刚钻就不揽瓷器活’这句话你不知道吗?我这样说你怎么了?”

江朗朗开始咄咄逼人,每说一句还要往青减那边前进两分。就在青减被江朗朗压制得快要从台阶上摔下去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径直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得她得以重新稳当地在这地面上站着。

“够了。”

低喝出这一声的自然是陆嵘铮。

“你回家去,我等一会儿就回去。”他没有驳斥江朗朗,而是扭过头扫了一眼青减,那双眼里没有丝毫的温情,只有不耐烦与淡漠疏离。

“陆嵘铮!”青减实在忍不住了,一改往日的平和,对他大叫了一声,“中国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帮理不帮亲,且不说我现在是你妈的养女,我是那个亲,这理也在我这里啊,你就不能帮我一下吗?”

“回家去。”

他不搭理她的失控,薄唇里反反复复吐出的就只有这三个字,显然是连稀泥都不愿意和一下。

青减又失望又郁闷,顾及着不能让江朗朗太过得意,便只能咬着牙对陆嵘铮低喊:“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理你了!”然后,一扭头,就像一阵风一样飞奔出了这个体育馆。

“你这个妹妹,脾气倒是不小。”江朗朗望着少女的背影冷哼了一声,转而又同情似的看着陆嵘铮,“你也是过于大度,要是我早就把她赶出我家了,哪能放任她这样。”

“她不是我妹妹。”

“也是,孟青减同学的古怪在全校可都闻名,还真是不配做你的……”

“她不是我的妹妹,但是我的亲人。”

江朗朗的话说到一半,陆嵘铮回过头去便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那脸色比刚刚面对着青减的时候还要难看上几分。

“学姐,看在你大我一届的份上,我还是叫你一声学姐。虽然我也为今天大家误会我们关系的事情感到抱歉,但你比谁都清楚,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向我递出一封信,任凭大家以讹传讹,不解释,你是为了激怒江校长吧。你有你的理由,我不拆穿你,但是‘偷来的职位’这五个字,我不希望在任何人的嘴里再听到。”

他的声音冷硬得如同他面部的线条一般,而最后一句话,说是奉劝,更似警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们都说你很讨厌孟青减的,她来到了你的家庭,分走了你本就不多的一半宠爱,你为什么还帮着她?”江朗朗歇斯底里地大喊,似乎也联想到了自己和姐姐的关系。

陆嵘铮听她如此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亲疏远近,我帮理不帮亲,我不帮她,难道看着你们欺负她?”

说完这句,他知道跟江朗朗无话了,便提脚要走,但还未迈出两步,身后便是江朗朗刻薄而又偏激的冷笑:“胆小鬼!陆嵘铮,你对人家好都不敢表现出来,你也不过就是个什么勇气都没有的人!”

她将手里所有的东西都猛地砸过去,不偏不倚地砸在少年的身上。

胆小鬼吗?

少年的背僵硬了几分,但仅是片刻,又迈着大步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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