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节全本资源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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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12988更新时间: 2020-08-07

致岁月仓皇

梦里铺天盖地的血红,耳边汽车呼啸的悲鸣,本就是这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01

陆嵘铮的十七岁生日在运动会那一天。

情绪上头时说的再不理他的话因为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被青减忘得一干二净,她不蒸不馒头争口气公式化地完成了运动会的主持,同时还在陆远安的提议下跟陆嵘铮在当天的晚上去看了那一年重新放映的一出争议颇大的电影《荆轲刺秦王》。

宏大的战争场面,惊心动魄的生死抉择。

结束后,陆远安毫不例外地问了一个当年包括很多媒体都在提的问题。

“吕不韦,是杀还是不杀?”

青减说:“不杀。”

陆嵘铮说:“杀。”

因为这个问题,他们在飘着鹅毛大雪的电影院前争论了很久,那是南国2010年的初雪,从未有过的早,一个举出了世俗人伦的道理,一个则是列出了历史进退的变迁。他们站在两个格格不入的阵营,诉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道理。

每个人都想赢,而每个人都不让步。

后来,还是陆远安看不下去出面调停:“宝贝们,我呢,也不像你们的老师一样每一件事情都要你们用辩证的思维去看待,但是呢,你们也要知道,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有对错。有些事情,本就无解,人的开心有时候来源于让步。”

她简单地诉说了作为一个母亲活了四十多年的人生的经验,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真正地听进去。

他们都早已拥有了自己的思想,而命运的分界线,回头想想,在这一刻大抵已经现出了端倪。

从电影院出来后,陆远安就直接带着他们回了家。

陆嵘铮的十七岁生日,自然也少不了他父亲贺萧的光临。在客厅一桌子珍馐的面前,那是青减第一次见到贺萧,清隽的身形,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裁剪非常合身的黑色西装,有一双跟陆嵘铮同样锐利且黝黑的眸子。

七成的相像,唯一不同的是那股子浑然天成的书生气。

“这是减减?”

他从餐桌的椅子前站起,理了理领带,露出了一个标准的成功人士的笑容。而随着他的走近,陆嵘铮却径直挡在了青减的前面,色厉内荏,近乎低吼出声。

“我妈请你来只是让你吃个饭,她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贺萧的神情在刹那间变得有些苦涩,也有些尴尬。青减看得出来,他向她走来的时候大抵是要伸出手来摸她的头的,但被陆嵘铮这么一吼,却连手也不知道该安放在何处了。

原来,这个世上,最让人窒息的气氛并不是无休止的争吵,而是连争吵都懒得的相见无言。

“陆姨,我饿了,吃饭吧。”

为了让气氛不再僵硬,青减仰着脸一边说,一边把陆嵘铮拽到了餐桌前坐了下来。

先前的几个小时,他们一直都在电影院,这一桌子饭菜都是贺萧在隔壁餐馆点好送来的,味道很好,但大家都食之无味。

吃到一半的时候,贺萧或许是觉得难得来一趟真的完全不交流,有点亏,便觍着脸问:“铮哥儿,你妈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考试次次拿班上第一,你以后想去哪里啊?”

“北京。”

“北京好啊。”贺萧点点头,埋头塞了几口饭又问,“那铮哥儿,你日后想做什么啊?”

“法官。”陆嵘铮淡淡道,尤觉不够,又嘲讽似的补了一句,“惩奸除恶,匡扶正义。”

陆远安正在盛汤,似乎是被自家儿子的话惊讶到,手没拿稳,勺子啪地又重新掉到了汤盆里。

那溅起的热腾腾的蛋花汤不偏不倚地射中了贺萧的脸,他扭过头去擦了一下,明明射中的是脸,擦的却是眼。

一个在法庭上受过审判的父亲。

一个明明不想做法官却说违心话的儿子。

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压抑,可父子之间的关系又绝不是常人可以调和的。有那么一瞬间,青减突然觉得前几天因为江朗朗和谢灵与陆嵘铮发生的冷战都算不得什么,再没有什么事情,比此刻坐在这里更痛苦的了。

于是乎,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下,她胡乱地扒了几口饭,就不厚道地回了房间,只留下了他们一家三口待在客厅里。

也是巧。

刚刚回到房间躺下,手机就立刻响了起来。她拿到耳边接听,对面便是温如瑾咋咋呼呼的宛若流氓的声音。

“孟小妞,你不是英语比较好吗?今天卷子后面的四篇阅读理解答案报一下!”

“自己不会上网搜吗?”青减一个白眼差点翻上天,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人是不是有病?

而对方却炸开了:“什么上网搜?今天是不是你哥生日?沈绝他们都说了,你们一家人去看电影了,你心里肯定高兴着呢。前几天说的狠话没空找补,你这时候是不是已经贱兮兮地把你织好的围巾给他送过去了?”

“什么就贱兮兮了?温如瑾,你要好好学学说话的艺术,还有,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织的围巾了?”

青减有些心虚,她早在几个月之前就知道了陆嵘铮的生日,怕被周围的人发现,围巾的材料还是去离家几千米的地方买的,而且也没在房间以外的地方织过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围巾样图可就在你语文书里夹着呢,当我傻是不是?我不管,作为我的同桌,你今天花在你哥身上的时间不少,也应当花在我身上一些。”温如瑾似乎是为了存心硌硬她,一口一个哥,听得她的心头直上火。

“AAABBCCDDACD。”为了报复,她胡乱地报了一串英文字母,然后第N次耐着性子跟温如瑾重申,“我姓孟,陆嵘铮姓陆,我跟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我的户口也在我舅那儿,甭管国内国外,这都叫寄养,不是兄妹。”

“怎么不是了?俄狄浦斯的故事……”

那头的人继续采取硌硬的战略,还想再说什么,但青减已经不想再听了。倒不是因为心情,而是客厅里突然又有了说话的声音,并且那声音似乎还被刻意地压低了。

她把房间的门微微打开一条缝去看,发现陆远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餐桌前只剩下了陆嵘铮和贺萧。

她看见陆嵘铮拿了一沓钱递给了贺萧,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贺萧愣了愣,似乎是诧异,却也接了。

再之后,陆嵘铮就腾地站了起来,往房间走。她吓得立刻要把门关上,却不料,还没来得及关,陆嵘铮已然靠在了她的门前,并且在恬不知耻地推开了她的门后,伸出手:“我的礼物呢?”

他的眼底有着清晰可见的疲惫。

青减愣怔了片刻,没理他,走出去一看,贺萧也已经走了。

这两人大抵都喝酒了。

“你又怎么知道是有礼物的?”她不去想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儿,只是狐疑地看着他。温如瑾知道了不谈,怎么连他也知道?

“你去年生日的时候,我再不喜欢你,也送了你一堆侦探书。你不送我东西,说得过去?”他喝醉了的时候跟往日的正经全然不同,眼角眉梢都带着轻佻,就连话语里也是。

说得过去吗?

是说不过去。

别说高中生,就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你拿了我一个苹果,我也要还你一个。

仔细想想,他的逻辑是没问题,也是多亏了他的逻辑,青减一直不知道怎么给他的围巾才终于从枕头底下被拿出,重见了天日。

那是一条灰色的针织围巾,她特地用攒了几个月的小金库买的水貂毛线,展开一看,还真有点像个围巾样儿,只是针法不紧密,略微有些松散,遍布着一个一个的大孔。

“我也就能搞成这样了,你要是嫌弃不好,让江朗朗或者谢灵给你织也成。”她别扭地塞给他,眼神躲闪。

陆嵘铮将那围巾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两眼,似是在进行一个醉酒者的思索:“这么早就给我准备围巾,莫非这个冬天我们不会再见了吗?”

“当然不是。如果是,那就是你让陆姨扫地出门了。”她吃不透他的心思,却觉得这人喝醉酒之后逻辑格外奇怪。她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明天期中考复习,你回去睡吧,要是栗老师发现你喝酒了,一定给你写张大字报贴教室外面。”

他力气大。

明明大部分喝醉了酒的人都是摇摇晃晃的,可他却偏生能够好端端地立在那里,风雨不动安如山。

也是这么一瞬间,青减才发现,他大抵也不是从来都没有让过她。先前的那些打打闹闹里,偶尔她能打赢他,也许还真不是侥幸,而是他手下留情了。

“陆嵘铮,你到底要干吗?”她推累了,便有气无力地仰头问他。

而他却低下头,对着她笑了笑。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一双眼漆黑如同星子般,声音却又轻又沙哑:“电影《流浪者》里说,小偷的儿子永远是小偷,那是不是说罪犯的儿子永远做不了法官?”

他说完,似乎是酒意席卷了上来,没等她回答,就慢悠悠地倒了下来。其间,他的下巴磕到了她的肩膀。其实磕的那一下也不是很重,青减却刹那间觉得很疼,是那种让眼睛有些胀的疼。

“只要我们的心中有正义,我们来的方向不重要,我们去的方向才重要。”

绰绰灯影下,她看着少年,一字一顿轻声道。

罪犯的儿子不会一辈子是罪犯。

英雄的儿子也未必就是英雄。

她想,也许有一天,他们长大成人,也会面对未知的前路,可不管发生什么,光的方向,大抵都是不会变的。而他们,只要向着光,就一辈子不会走错路。

02

陆嵘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没有躺在自己舒适的房间里,也没有躺在青减的房间里,而是睡在了铺了一层薄被子的客厅走廊上,脑袋还是对着卫生间的方向。

桌子上放着两个鸡蛋和一杯米汤,应该是青减做的。她去上课了,并且给他请了假想要让他好好睡,才没有叫他。

有些混沌地站了起来,他一米八的大个儿晃了一下,头还稍稍有点晕,扶着墙休息了一会儿,等到抬起头时,却又发现门口站了一人。

不是别人。

还是他不省心的父亲。

“铮哥儿,昨天有些话我没好跟你讲,今天我在你们门口守着,看着姑娘出去了,有些话,我今天特地来告诉你。”

贺萧今天穿得可比昨天朴素多了,洗得发白的外套和一头在空中飘得凌乱的碎发,和昨天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没什么话要跟你说,你走吧。”陆嵘铮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去,随意地拿了一个鸡蛋就想进房间关门。

而贺萧却是穷追不舍地上来。

“铮哥儿,你听爸说。爸知道这几年爸的律师资格证被吊销后没少给你妈添麻烦,也知道爸偶尔装成功人士的行为让你反感,可尽管你再不喜欢爸,爸也担心你。你是爸心头掉下来的肉,爸得说,你离孟青减远点儿,她不是你惹得起的姑娘。”

贺萧一边说,一边试图把手放在门边,以挡住陆嵘铮关门。他这样的劲头,像足了一个无赖。

陆嵘铮面上的不耐烦更深一层,却强压着火气不显露。他也懒得跟门作对,只是自顾自地走到了桌子前,然后一点一点看似耐心地剥手里面的鸡蛋。

而这期间,贺萧的话从头到尾都没有停过。他的本业是大律师,舌尖上的本事是十足的。

陆嵘铮本带着自动屏蔽装置,不愿意被他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唬住,可听到后面,眉头却越加深锁了起来,就连脸色,也越加难看。

“她是我们家欠下的债……你说干净,我是不干净,可你妈也未必有多干净。那丫头还小,现在不清楚,可你敢保证她将来不清楚吗?你妈是做错了事的,法律不判她的罪,可在人情上这已然是逃不过的死刑。铮哥儿,你离那丫头远点儿吧。”

贺萧来之前就像是打好了草稿一样,长篇大论,其中的内容更是将陆嵘铮说得背上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而那一个水煮蛋,他吃了一口后,自然再也没有能够咬得下第二口。

陆嵘铮觉得脑子开始混混沌沌,亲爹说的一系列话像是乌云一样围在脑袋上转啊转,他头痛欲裂,只知道,在清醒过来后不由自主地对贺萧低吼了一声:“离开这个家!”

那是他在贺萧入狱归来后第一次带有浓重情绪地同贺萧讲话。

而贺萧大抵也觉得这个儿子冥顽不灵,脸涨得通红,拳头攥紧了。

“铮哥儿!”他大叫,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已然被陆嵘铮结实的臂膀给拖拽了出去。

“铮哥儿,我是真的操心你们。小时候我们养的狗死了,你都难过半天,而她舅舅把她送来就是送了一只狼,你妈有愧,所以待她如亲女儿,但你不可以……”

“够了!”

陆嵘铮是真的听得不耐烦了,快要把贺萧推到门口的时候,也不想顾念这位是父亲的身份,忍不住咬牙道:“从此以后,你为你的稻粱谋,我们家的事你少管。还有,今天你跟我说的事情到此为止,除非有一天她自己知道,我不希望你生事。”

最后一个字说完后,不等贺萧再叫他的名字,他就直接把门给“轰”的一声关上了。

门那头的人却还在继续,那个声音不停地说着:“铮哥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陆嵘铮在门后想要冷笑出声,疲惫地捏了捏山根后,又冷静了下来。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又何必做个胆小鬼呢?

03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栗云辉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数学课后跟学生们开始絮叨地讲述第二天期中考试的细节。

跟以往的考试略有不同,这算是高二在进行小四科的考试前的最后一场语数英物化的综合考。

按照省内的规矩,下学期的四月左右将会迎来小高考,物化班要考的小四门是历史、政治、地理和生物,合格是C,但稍稍好一点的学校都要求4A。不说别的,4A在省内学校是会加五分的,因此,大部分学校包括苏律都会在高二上学期的中旬开始停课,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小高考上。

按照栗云辉悲伤的说法,那就是后面半年他就只是班主任,数学课也停了。

这是省内高考改革后各个学校按照学情做出的不成文的规定。

大家冷不丁要跟主课老师SayGoodbye都心有不忍,却也明白这是大势所趋。毕竟,在选了物化后,小四门是真的没怎么好好学,别说A,不急训,拿C都困难。

“孟小妞,你说,这小四门的C跟我们选修的物化的C到底有啥区别呢?”栗云辉说完后,温如瑾趴在桌子上,发出了灵魂的质问。

青减正在给先前栗云辉说的话做总结,听到温如瑾的问题后,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低声答:“嗯……物化考C是在二本大专院校待着,小四门可以考C,但是如果考了D,就不能参加高考了。老栗应该是这个意思。”

温如瑾“哦”了一声,陷入了沉思:“那是不是说这是半年内唯一的一次综合考了啊?”

“对吧。”

“青减,你说这次的第一会是我吗?”

他把头枕在胳膊上,扭头看着面前黑发垂肩的姑娘,扑闪着天真无邪的小眯眯眼,问着颇有些欠揍的问题。

第一第二花落谁家的问题,本就是说不准的,青减懒得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便淡淡地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她不像谢灵似的,温如瑾说什么都说好,都说对,也正因为如此,在很大程度上挑起了他的愤懑。

“你瞧不起我!孟小妞,你就是瞧不起我!

“如果今天是陆嵘铮问你谁考第一这个问题,你绝对不会这么说。我还告诉你了,这次的第一一定是我!”

他就像是被戳中了痛脚的老鼠,突然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对着青减一阵嚷嚷。这嚷嚷声足够大,大得让还在讲台上讲细节的栗云辉目瞪口呆。

“你声音能不能小点,现在还在上课。”青减闷声提醒,也是被周围齐刷刷的目光射得有些羞愧,一边说,一边拿书挡住了脸。

栗云辉在台上也很是尴尬,只得一边咳嗽,一边道:“男孩子有理想有抱负,是好事哈!”

再之后,连稀泥也懒得和了,直接转入他要讲的另一个事情上,教室里便又重新收获了宁静。

而同桌俩则是因为如此莫名的问题闹了个不愉快。

深秋的景致一直很好,从苏律高中回家的小径上都是飘落在地的丹枫叶,红的像火,橘的似花,带着秋季特有的肃杀萧瑟。尽管街市上行人很多,可仍旧透着一种清冷寂寥的美。

陆嵘铮没来上学。

今天是小孟同学独自背着书包回去的一天,大约快到家的巷子那里的时候,一阵自行车的急刹车声蹿入了她的耳朵。

尖厉的呼啸声,像是指甲在刮黑板,让人抓狂。

两三秒的工夫,温如瑾已然骑着自行车在青减的面前打了个圈,是在炫技。

“喂,孟小妞,你看不出我在追你吗?”

她下意识地遮住口鼻阻拦沙尘,在听到温如瑾没皮没脸的这一句话的时候,冷不丁皱眉,像是看病人一样看着他。

“你为什么追我?我又不喜欢你,你追我干吗?而且我们都是高二的学生,说追不追的,你不觉得荒唐吗?”

青减站在温如瑾的自行车面前,薄唇弯成刀子的弧度,一连反问了三句,说到底,是觉得好笑更多。

温如瑾不放弃,结巴地说:“我们不早恋,我追你,只是要和你共同进步。如果我考取了第一名,你得跟我进行一个两年之约!”

“凭什么?”

“就凭你是班长,鼓励同学学习是你该做的。”

一片硕大的丹枫叶子从头顶落下,顺着青减的刘海儿砸到地上。她微微愣怔了片刻,整日在堆积如山的作业和牵扯不清的家事里面忙,她都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磨人的职位。

“成!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要知道,你高一最后一场考试是第一名不错,但近期你都没有考过第一名。所以,我给你放宽,你不是要跟陆嵘铮比吗?你考过他,我就跟你进行两年之约。”她直起背部,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

青减从不是一个轻易许诺的人,但凡许了除非天崩地裂,大抵是不会食言的。

温如瑾得到了这样的许可后,也许是兴奋得过了头,也或许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一溜烟地从车上冲下来,直接就把青减拉上了他的车后座。

他的动作过快,也过于生猛,等到青减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然感受到了飞速掠过的树影和人,以及这深秋时节的阵阵凉风。

“温如瑾,你以后能不能征求一下人家的意见?”她的眉头聚拢,对着少年低声喊。

得到的却是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不能!”

04

送完孟青减回家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温如瑾的家住在南淮小城最热闹繁华的东区,离学校有十几千米的距离,他的自行车原本是辆跑车,但为了能够带人特地加了个后座。平日里,他都只骑个四五千米,就停到街心的那个咖啡馆里,然后坐着自家的车回去。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一路上,他都是哼着小曲骑的车,可到了街心的咖啡馆的时候,在见到自家的车子外,还同时见到了背着一把大吉他站在晚风中的谢灵。

“刺溜”一声,车子完美地来了个刹车。

“怎么还不回家?”温如瑾问。

“我新写了一首曲子,我妈不让我在家里弹,铮哥儿我又找不到,所以我想弹给你听。”谢灵的背挺得笔直,下巴高高地抬起,不似从前的柔弱,温和的眼底写满了坚毅,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在这儿弹?”

“不,到咖啡馆里。我还带了最近不会的几道化学题来问你,那个方程式我没怎么懂。”她果断地回答,大有步步紧逼的意思。

温如瑾本想答应,可一想到一个小时之前自己刚跟小孟同学许下两年之约,再听别的女孩子唱歌似乎有点违约的意思,所以,又犹豫了。

这个时候,谢灵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的柳叶眉拧得像根绳一样低头去拿手机,而在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后,眉头更是皱得不能再皱。

“减减?”

“孟小妞,她有事吗?”温如瑾听到青减的名字连忙跳起来要往谢灵手机旁凑。

谢灵往远处走了两步,才继续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电话那头的信号似乎不是很好,总发出沙沙的声响。

青减的声音模模糊糊,两个人凑在一起听了大半天,才明白过来。

陆家着火了。

青减回去时一个人没有,就想着煮蛋,可煮的时候睡着了,一觉醒来火已经三尺高。打电话给谢灵是因为消防车、陆远安都通知了,独独一个陆嵘铮找不到,想来问问谢灵,陆嵘铮在不在她旁边。

结果当然是不在。

像这样棘手的情况,大家都是第一次遇到,尤其是在温如瑾看来,这小妮子回去才一个小时不到,就弄得如此糟糕,真是荒唐。

但内心吐槽归吐槽,温如瑾还是将自行车的车头一转,带着谢灵就往失了火的陆家去看情况。

他前半程带孟青减回家的时候,就花了不少力气,现在带着谢灵,踩脚踏的腿都很虚浮,因此,晃晃悠悠地踩了半个小时,才到陆家。而那个时候,消防车刚走,火已经被熄灭了,陆家的大铁门紧紧地关上,他们两个上前去敲,也没有人开门,却能够清晰地听见从里面传来的陆远安放射性非常之强的教训声。

“说了多少次不让你做饭,家里没人就点外卖,减减啊,陆姨不是生气房子烧不烧的问题,是因为今天这火起得也太冤了。煮个茶叶蛋睡着了,一觉醒来,厨房着火了,万一你没醒来,被这火给闷里面了,怎么办?

“你不觉得可笑吗?合着你们家满门忠烈,就你是因为一个冤枉的电器起火死的?这么荒唐又可怕的事情要真是发生了,将来我到了九泉之下,都无颜见你的父母!”

乌七八糟的客厅里堆满了刚刚救火用的不锈钢盆,青减垂着眼睑跪在地上,脑袋上顶着一个盆。昏黄的灯光打在她圆润的侧脸上,陆远安每说一句,她就扑闪一下睫毛,以表示自己听到了,认错的态度端庄而又乖巧。

陆远安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有气却也不知道怎么发。

餐桌上放着一把戒尺,那是陆远安专用训诫物品。陆远安早就想好了,如果这小妮子还像上次打人的时候那样冥顽不灵,就狠狠揍她一顿。

但此刻,为了解气,她也不舍得打孩子,就凑到悬挂着的沙袋前一阵乱打。

“嘭嘭嘭!”

“嘭嘭嘭!”

沙袋被捶得左摆右晃。

而门口的人听得也是心惊肉跳,由于没法推门进去,两个人开始在门外生生讨论起养母打孩子犯法不犯法的问题。

正当这个话题走偏到一半的时候,两人的肩都被身后一人拍了一下。

“你又是怎么了?”

谢灵惊诧出声,在她面前的,是浑身湿透、眼眶底下浮现出大片的青色、脸色白得骇人的陆嵘铮。

“没事,掉水里了。你们怎么在这里?”他耷拉着的眼皮随意地抬起,声音略带些沙哑,显然是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谢灵本想好好告诉他来着,但温如瑾在看到他这种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态度的时候,正义感突然就爆棚了,一时没忍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大概意思就是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不关心家人的人。

陆嵘铮当然不会听温如瑾教训了。当温如瑾刚提到着火的时候,陆嵘铮就直接皱着眉头把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温如瑾给推到了一边,掏出钥匙就直接开了门。当然,开了门以后,为了防止温如瑾找空子进来,他连带着谢灵也一起关在了外面。

这一大家子都齐了,也算是虚惊一场,温如瑾不打算自找没趣了,嘀咕了一句“请我进我还不进呢”,然后傲娇地决定跟谢灵去咖啡馆听歌,订正习题。

他们原本就是两个吃瓜的孩子,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下来了。

而这边,客厅里,陆远安本来火气消了不少,看到自家儿子后又是火冒得三丈高。

“你下河洗澡了这是?这边着火,那边落水,呵呵,你们两个倒真是有意思!”陆远安活了四十多年,没一天这么憋屈过,那个舍不得打,便只好打这个,她恨铁不成钢地抬脚就向自家儿子的膝窝踹去。

陆嵘铮多年被陆远安粗暴对待,早就有经验了,一个闪身,便灵巧地躲过了。这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可今天陆远安穿的是高跟鞋,混乱之中没站稳竟是生生地向那尖锐的桌角撞去。

青减眼疾手快地站了起来,用手挡住了那尖锐的桌角,陆远安幸运地没有撞到。可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陆远安却突然蹲了下来,捂住心口的位置,埋着头,脸色惨白,那汗滴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短短十几秒,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妈!”

“药,包里的药……”陆远安的声音断断续续。

陆嵘铮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沙发前,拎起包就把里面的东西往地上倒,这才发现包里有好几盒速效救心丸。

原来陆远安心脏不好已经好久了,只是他们都不知道。

青减给陆远安倒了一杯水扶着她坐起来,陆嵘铮将药缓缓送入陆远安嘴里。她咽下去一会儿后,又粗重地呼吸了好多口,那脸色才渐渐恢复如常。

陆嵘铮让她去医院,她也不肯去,只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疑惑地盯着自家儿子看。

“你去哪里了?怎么湿成这样?还有,我在所里的时候,你打电话给我说有事跟我说,是什么?”

陆嵘铮微微一愣,漆黑瞳眸里的光黯淡了。

他低垂着眼,没看陆远安的眼睛,灯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有些沉郁和躲闪。

“没什么。”

05

扶着陆远安躺下,陆嵘铮回到房间里已经九点多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凌晨两点的时候,终于又走出房间,来到了厨房。

墙壁被烧得乌黑,有瓷砖的地方可以用抹布擦干净,贴了墙纸的地方则脱落得丑陋不堪。他的眉头轻拢,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被称为罪魁祸首的煮蛋器完好无损,而地上是烧了纸后留下来的灰。

他背对着门口,扫得专心,却也注意到身后有一道目光紧紧地盯住了他。

苏律高中小高考前的最后一次主科考试。

孟、陆两人的名次从学校前五双双掉离了班级前二十,所谓学习生涯的滑铁卢,不过如此。

而年级第一,竟然真的落到了温如瑾的手里。

成绩单被贴到后黑板的那个课间,温如瑾又蹦又跳地往青减的手里塞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期待我们两年后的大学生活”,他那个嚣张劲儿就仿佛他俩要同居似的。

青减扫了一眼字条,“噢”了一声后,又笑着塞还给他:“抱歉,我要报警校,跟您这个未来中文系的大才子不搭边。”

长长的一句话,显然昭示了这世界的薄情。

温如瑾大怒:“喂,孟小妞,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欺骗人?”

青减将一页书翻过去:“我欺骗你什么了?我又说什么了?我是向你立誓了,还是跟你歃血为盟了?你说我欺骗你,那你少了什么了吗?”

“你!”温如瑾气得发抖,委屈得连眼眶都红了。仔细想想,他是没少什么,还获得了年级第一的成绩,可是,他觉得心空了啊。

“我不管,你把我的心还给我,还给我!”他恼了,便开始撒泼,脚跺得就差把楼面给跺坏了。

青减起初捂住耳朵,口中念着英文单词不管他;可后来温如瑾的撒泼声太大了,她也自知理亏,便干脆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去打水了。去的路上路过老师办公室,她不在意地往里面瞥了一眼,刚刚好就看见了刚出来的陆嵘铮。

“走,我们去游乐园。”他手里拿着两张门票和两张假条,难得挑起眉毛笑得恣意悠然。

青减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我们刚考了一个糟糕的成绩,家里也刚被烧了,你还有心情去游乐园?”

“怎么不能?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淡笑了一声,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径直放在了饮水机上,然后不管不顾地就拉着她走。

陆嵘铮的心思,青减是从来看不透的;而青减的心思,陆嵘铮却能够一眼看透。

像是一杯牛奶和一杯水,天生就活在食物链的两极。

在一群带着孩子去玩耍的大人堆里,他们大笑,大声尖叫,但仅限于在旋转木马上。那个扬言进了游乐园只玩刺激项目的姑娘在第一轮坐过山车上就惨败加呕吐了。陆嵘铮嘲笑她有常人没有的胃,却还是耐着性子陪她在旋转木马上坐了好几圈。

他以为她热爱的是这个。

事实上,她也只是以为他热爱。

临到闭园的时候,他们打算在晚霞下坐的摩天轮突然出了故障,五六十个人停在了半空中下不去,也上不来,只剩下了尖叫。

偏偏,游乐园对面的游戏大楼开业,在这黄昏时分放起了鞭炮,一阵接着一阵,知道的是在庆祝开业,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嘲笑摩天轮的卡壳。

周遭有人大笑起来。

孟青减和陆嵘铮也跟着笑。

他们在晚霞下都眉眼弯弯,而一阵鞭炮声过后,那笑声亦停止,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弭不见。

“陆嵘铮,你说我们会永远这么无忧无虑下去吗?”出游乐园的时候,她把手挡在眼睛前望向远方,那是她一眼望去看不到的地方。

“人不可能无忧无虑的。”

他把手插进口袋里,晚霞的剪影落在侧脸上,十七岁的少年早已经有了成熟隽永的模样。

“为什么?”

“因为会变,时间会变,人会变,爱恨都会变。”他扭过头淡淡地笑,似是想起什么一样,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如果一个人,她曾经真心对待过你,但她因为不在意、不知道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你会原谅她吗?”

“分情况,也许会原谅。”

青减耸肩,低下头随手将脚边的一个易拉罐捡起投进垃圾箱里。他们的前方是一个圆形的广场,再向前就是学校了,走读生们都背着书包晃晃悠悠地回家,时而有几个认识的同学会跟他们打个招呼,两人都一一应下。

兴许是陆嵘铮最后说的那个话题太沉重,也兴许是玩累了,回去的路上反倒是没有什么话。

学校门口往常都是人流畅通的,今天周边却被堵得水泄不通。

原来是温如瑾在受了青减的刺激以后,放学的时候买了一大箱的水搁在校门口发,每发一瓶就让人喊一句“孟青减你会脱发的”。

他大概发了上百瓶,而每当有人这么喊一声,青减都能够感到头皮一痒。她惹不起就只能躲,拉着陆嵘铮飞快地逃离。

刚到家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陆嵘铮去接,然后得知今天谢灵要在咖啡馆的大树下跟温如瑾表白。

重磅消息是一个接一个。

青减正在换鞋,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我们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她还想保持跟温如瑾的同桌关系,基于人道主义精神,那场表白她没有去看。

反常的是,对谢灵的关心从不少的陆嵘铮也没有去看。

而结局,他们还是从沈绝口里听说的。

从来就胆小的谢灵在大槐树下给温如瑾弹了一首特露骨的自编歌曲《想跟你恋爱》,小白兔转变成饿狼。温如瑾却端着一大杯茶,像一个老干部一样教育了谢灵,让她不要早恋,要努力学习,要考第一才能追赶上他。

好大的一个下马威,可谢灵反倒更喜欢他了,没别的理由,就是觉得这位才子特酷说话、特有道理,并且真的在人生的跑道上越跑越远。

“看到谢灵这样,你不会吃醋吗?”

闲来无事的时候,青减会偶尔逗弄着问陆嵘铮。

每每此时,得到的都是一个毫不客气且圆润的“滚”字。

尽管这样,她还是乐此不疲。

她想,如果人生能够一直这样该多好。

可惜的是,很多分别,其实早已经有了苗头。

06

而那苗头的终点让谁也没有想到,是来自于青减的小舅妈。

那是这一年一月初的事情了。

孟月朗在小四、小五的蛊惑下最终还是和忍辱负重的原配张君离了婚,两人的孩子被判给了经济实力更雄厚的男方,他用手段将婚后财产转移,最终张君只分到了一套房子。

如此落井下石的事情,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忍受得了。张君拿孟月朗没有办法,便连夜开车到了南淮,点名道姓去学校里找到了青减。

在那个下着大雪的早晨,张君把青减拉出了学校,带到一个苍蝇早餐店里就号啕大哭,哭得是声嘶力竭、妆容尽花,可尽管精致的外表不在,灵魂却依旧坚挺。

青减就坐在板凳上,静静地看着她哭,时而递一张纸巾过去。直到哭完了,她才上前拥抱住了张君。

“减减,我没有家了。”张君倒在这个比她小十岁的姑娘的怀里,抽噎到动情时突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又来了一句,“对,你也没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是这么来的。青减一边摸着她的后脑,一边好心地向她解释:“不,我有。陆家就是我的家。”

张君却用哭成核桃的眼睛瞪她:“你怎么认贼作父了,减减?”

青减自然不明白张君的意思,连忙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可追问之下,张君却闭了嘴,任凭她怎么问也不再开口。

“认贼作父”这四个字的帽子扣得实在是太大,青减又是一个在大事上从不会藏着掖着的性子,于是乎,当天晚上回去吃晚饭的时候,就在饭桌上试探了陆远安。

“陆姨,您当年是不是跟我爸妈是一个警队的?我先前听说您在当缉毒警察的时候一直都是缉毒标兵,是模范,为什么后来突然转到了小地方的派出所做民警了呀?”她一边往嘴里面塞饭,一边打量着陆远安的神色。

果不其然,在她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陆远安的脸一下子就煞白了。而陆嵘铮也是一样,有一瞬间的僵硬。

“妈,您今天是不是不大舒服,我先扶您回房。”

“好。”

母子两个一唱一和是极力要避开这话题,而陆远安的眼神更是闪闪烁烁。就是那么一瞬间,青减在心里敲下了审判的钟。

“当年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舅舅曾跟我说过,他们是为了护住一个违反纪律回头的队友而被困在了一个小山村里没能出来。我那时候满脑子只有他们死了,强迫自己为了不痛苦而不去想,现在想想,那个违反纪律回头的队友是不是您?”

她站在两人的身后,字字平静,却也隐藏着极大的情绪。

陆远安没有说话,只是在空气安静的那一刻,骤然哭出声来。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有悲鸣。

“你要么先回房间,要么出去等我,你要听什么,我来跟你说。”

陆嵘铮拦在了母亲的前面,院子纷纷扬扬的大雪还在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耳边是少女破碎而又疏离的质问,眼前是她越见明朗却渐渐模糊的脸。

“陆嵘铮,你是非不分!”

她克制不住情绪,压抑着哭腔对他大喊。碗筷盘子摔碎了一地,声音尖锐且无法复原。

像是记忆的残片,更像是他躲躲藏藏烧掉的队里对陆远安当年的处分决定书的纸灰。他漆黑的瞳眸盯着青减,任由她撒泼,任由她胡闹,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

“孟青减,你这么想,我无话可说。”他的眼里净是淡漠与疏离,吐出的话无情而又冷漠。

“恶心,你们一家子都让我恶心!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绝不跟你们在一个染缸里!”

她冷笑着往后退了两步,砸出了比陆嵘铮更伤人的字后,就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这场南方大雪下了三天,人一踩进雪里便是一个大坑。

她在南淮没有亲人,无家可归。为了不让他们发现她在哪里,她便藏在了一个离陆家不远的小巷子里,蹲在那里一直到凌晨。

这中途,她看到陆嵘铮数次从那个巷口穿梭而过,少年的脚步很快,眉头始终轻拢着,带着焦急。

她在暗处,他在明处,相隔距离不是很远,却已然像是把一整个少年岁月都耗尽了。

她还听见陆远安的喊声,在叫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还有谢灵、沈绝、江轻,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加入了打着手电筒在风雪中寻找她的队伍里。

她的脑袋里有两个长着犄角的家伙在打架。

一个长着白色犄角的小家伙倚靠着她说,减减,闹够了就回去吧;还有一个长着黑色犄角的小家伙拿着叉叉猛戳她的头,陆远安间接害死了你的父母,你不可以回去。

狂风在耳边呼啸,大雪亦在纷飞,青减觉得自己脑子变成了一片糨糊,她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只有一寸一寸复刻到心里的痛让她喘不过气来。

后来想想,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陆远安有错也早已经得到了缉毒大队的处分。其实,正义和公平都已经还给了她,只不过,法理之上还有人情,她无法原谅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罢了。

只是那个年纪,打击来得太过突然,她大抵是没有办法想明白这些的。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里躲了一会儿,她最终还是站了出去。她想对所有人大喊“请你们让我静一静”,可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的时候,一辆呼啸的小汽车的闪光灯也照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她那十几年里见过的最刺眼的光,几近将她刺瞎。

她还来不及躲闪,整个人已经被谢灵推了出去,尖锐的汽车刹车声划破这宁静的夜晚,耳边是大家或震惊或心疼的呼喊。

这是2011年最大的一场雪,也是最后一场,通红崭新。

像是滚滚的岩浆,落下的那一刻,也分隔开了一群人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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